一天五十字,够快了。希望还能有人来看我写的这些玩意。

 

让魔镜飞!

 

隐秋风wind 著

 

引子 路灯

我的名字是斯诺·怀特。

我来自艾丁格尔,是艾丁格尔帝国怀特王朝的前公主,也是怀特王朝的女帝。我死之后应该会按照传统被称为“怀特六世”。

我的父亲是怀特五世,埃尔维斯·怀特,而我的母亲,爱丽丝·怀特则是一个普通女人,因为出众美貌被还是皇太子的父亲追求,最后双方结婚。皇太子和太子妃的爱情也被传为佳话。

但是佳话的背后就是悲剧。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生了大病,从此一病不起,在我还未一周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她给我没有留下任何回忆。

父皇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续弦再娶,我的后妈是帝国下的诸侯国洛尔王国的女王,凯瑟琳·怀特。可能父皇娶她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情感,只是为了政治平衡。

我的父亲在我十五岁那年就因操劳过度而病逝了。在此之前,我频繁出入于社交场所。可能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我被评为艾丁格尔最美丽的女子,得到一个外号“白雪公主”。

随后的事情都是众人皆知的了。便宜后妈嫉妒我的美貌把我赶出皇宫,我被小矮人七兄弟救下并收留了十年,然后遇见了我一生的如意郎君文森特·埃尔塔。

两年后由于皇后十余年来持续的倒行逆施,艾丁格尔国内民怨沸腾。我和文森特带领士兵杀入皇都,并正式登基成为怀特六世。持续十二年的“皇后之乱”就此结束……

——你问为什么我会说这些?

我,艾丁格尔帝国的皇帝,迪瓦提帝国的继承者,黑衣骑士团最高领袖,洛尔王国国王,白雪公主——斯诺·怀特,此时正站在皇都的广场上,前面是一个路灯。

“绞死她!”

“压迫我们的疯子!”

“嗜血的战争狂人!”

周围围了许多群众。他们正愤怒地看着我。

人在死前,总要回顾一下自己这一辈子,对吧?

 

 

一 重生的公主

格兰特大陆究竟有多大?这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南方的麦德林海把格兰特大陆和更南方的沙漠一分为二。那一望无尽的沙漠究竟是不是格兰特大陆的一部分?

东方的高山沼泽,北方的冰川让格兰特大陆西部的人无法向东和向北探索。西方的风暴洋和南方的大沙漠,让这一片地方的人们一直留在这里。

不过,就算是格兰特大陆西部,对于人类来说也太大了。这片地方如此广袤,甚至很多地方仍然没有文明的烟火。

这一片地方也被人称为阿克西亚,有人甚至称它为阿克西亚大陆。

在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经出现过一个辉煌的统一帝国。这个帝国当时并没有名字,但是后人把它称为迪瓦提帝国。那个时代,所有在文明的光辉沐浴下的人民都被收拢在迪瓦提帝国的旗帜之下。周围的那些野蛮人部落也纷纷向迪瓦提帝国称臣纳贡。

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

现在阿克西亚用的历法——太阳历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迪瓦提帝国大概在太阳历前561年统一阿克西亚,在太阳历0年颁布太阳历。

但是任何的繁华都是短暂的。

太阳历221年,久遭政治斗争和地方叛乱的迪瓦提帝国轰然倒塌。

从此阿克西亚再也没有统一的帝国。很多后来的王国都纷纷宣称自己是迪瓦提帝国的继承者,大大小小的势力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局部的统一与整体的分裂中打打杀杀,跌跌撞撞过了一千多年。

而那个被称为迪瓦提帝国龙兴之地的迪瓦提山脉(帝国也是因此被命名为迪瓦提帝国的),还有迪瓦提山脚下的帝国旧都皇都城,则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见证着这一片土地上源源不绝的传奇故事。

 

转眼间到了太阳历1400年前后。这个时候虽然阿克西亚大陆仍然没有迎来统一,但是你若问那些有识之士,哪个国家是阿克西亚第一大国,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回答是“艾丁格尔帝国”。

艾丁格尔,在古老的帝国语言中意为“养马地”。曾经这里全部都是草原,为迪瓦提帝国提供了不少优良的战马。虽然现在由于各种原因,昔日的草原上面已经有了不少农田,但是艾丁格尔的名字和这土地上养出的良马仍然没有变化。

从此发源的国家就是艾丁格尔帝国。迪瓦提帝国的统治者被称为皇帝,艾丁格尔的统治者也被称为皇帝。虽然基本上阿克西亚所有国家都声称自己是迪瓦提帝国的继承者,但是有底气继承“帝国”这个名号的就只有东边的艾丁格尔帝国和西边的埃夫拉特帝国。

艾丁格尔之所以为帝国,一个原因是迪瓦提山和皇都城目前是艾丁格尔帝国的领土,皇都城还是艾丁格尔的首都。

另一个原因是,自从1355年怀特王朝的创立者怀特大帝通过武力登基之后,一直到现在的怀特五世,历代皇帝都积极对外发动战争,对内消除诸侯国并发展技术,让艾丁格尔成为了目前阿克西亚最强盛的国家。

实际上,有的时候军队比文化更有力量。

现在怀特王朝建立已经有120年了,如今的皇帝是怀特五世,埃尔维斯·怀特。他继位之后停止了持续的高烈度对外战争,与周围部分国家签署了边境条约,然后就开始了国内的改革。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都不太重要。

最重要的是,现今皇帝的独生女斯诺·怀特,她皮肤纯白如雪,嘴唇赤红如血,黑瀑布一般乌黑亮丽的头发。虽然现今已经21岁的她尚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公主是一个极为美丽的人。

她被称为“白雪公主”。

也就是我。

 

我,斯诺·怀特意识到自己重生的时候还只有四岁。

那段上一世的记忆在一个晚上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又无比真实。从上一世看那些话本小说的经验来看,我应该是重生了吧。

既然重生了,那我就要做一些改变。如果一切如旧,那我会被后妈赶走,然后被小矮人收留,遇上文森特·埃尔塔,夺回皇位,然后与上一世一样被送上路灯绞死……

因为便宜后妈上一世是嫉妒她的美丽而想害死我,所以这一世我选择闭门不出。活了二十多岁仍然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既然人们不知道我和皇后哪个更美丽,那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此外,公主并不是花瓶,独生的公主更不是。上一世我接受了内政外交军事的一系列魔鬼训练,但是这一世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我并不用在这些课程上花太多心思。

于是我决定练习武功。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但是遇到危难的时候总是要有一种自保的手段。实在不行,如果自己还是像上一世那样被推翻,自己至少还能一路打出去然后作为一个普通人那样活着。

事实证明,我有着上一世没有被发现的天赋。我武功学的很快,短短两年就炼出了内力。我把上一世学习文化课程的劲头都扑在了学武上,还融会贯通自创了几套剑法。

有了内力,还能自创剑法,斯诺·怀特已经是一个剑术大师了。只不过这个身份不能对外公开,因为我明白自己的武力是自己最后的底牌。

 

“公主殿下,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

头发花白的七旬老臣杰克逊·特纳说完就从我的书房走了出去。杰克逊·特纳是两朝老臣,是我父亲的老师,也是现在的帝国第一执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人物。

他的经历可以说是传奇,从当年一个半吊子画家到参军,再到进入中央政府,可以说是艾丁格尔所有有志青年的共同偶像。他的执政能力也很强,上一世和这一世都一心一意辅佐我父皇帮他进行着改革的大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世我被称作“天赋异禀”,以至于那些老师们都觉得不用继续教我了,杰克逊肯定是不会做我的老师的。现在他就是把一些实时的政事公文抄一遍给我让我处理,我处理完交给他当作业。

这不简简单单?杰克逊估计是考虑到我的实践不多,所以这几年他抄下的公文都选那些简单的抄。他不知道,上一世我当了十年的皇帝,实践经验充足……

不过我还是装作我不太会的样子。不然杰克逊布置的作业一定会越来越难。

重活一世我除了做之前那两件事以外,我还在做一件事:寻找那些能够对我保持忠心的人。杰克逊·特纳就算一个我的考察对象。

上一世当父皇死后,诸侯出身的皇后凯瑟琳自然是不会赞同父皇和杰克逊一手推行的这个触犯贵族利益的改革的。但是杰克逊位高权重,也是整个政府官员体系的精神领袖,贸然取消改革后患无穷。

皇后于是发动兵变,软禁并胁迫杰克逊取消改革。当时已经将近七十岁的杰克逊丝毫不惧,在软禁之地绝食直到饿死都没有顺从。死讯公开全国哗然,光皇都城就有约莫三成官员因此辞职。

这些人后来也是帮助我夺回皇位的一大助力。

但是这一世我主动接触这个人之后我才发现,杰克逊的忠诚不是忠于怀特皇室,而是艾丁格尔。如果在我和皇后之间选边站队,我根本不确定他会忠于哪一方。

况且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不过因为我的“虚心”求教,我和他的关系还算好,这也可以。

 

“殿下,课上完了?”杰克逊一走出去,另一个人就走了进来。他是我的贴身侍卫,林登万。

他身穿黑色的侍卫制服——黑色代表着怀特王朝,怀特王朝的国旗是黑色的,这是当年怀特一世发动起义的时候就用的旗帜。黑色的制服让他的身材更加笔挺。脚下踏着的是皮制的军靴,军靴的鞋跟让他显得更高了。

林,是一个华族人的姓氏。华族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有着自己的文化,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源头。有人说他们来自麦德林海南部的沙漠更往南的地区,但这终究是传说而已。

我丝毫不怀疑林登万这个人的忠诚。

上一世我被推翻之后被关进了皇都西郊的政治犯监狱,等待公开审判。在等死的这段时间里我一天偶然听到了两个守卫的谈话。

“我听说林先生好像不赞成处死女皇,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可能是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当皇家侍卫……”

“这……平常话这么少的,结果这语出惊人……”

众所周知,患难见真情。这个林先生既然敢冒着去路灯上陪我的风险为我辩护,一定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于是重生之后,我就立即去皇家侍卫中寻找这个林先生。

整个皇家侍卫就只有一个林登万可以被称为“林先生”,而且据他的同事们评价,他平常没什么特别的行为,对皇室十分忠诚,经常组织同事聚会,那他就是林先生不错了!

后来查了一下他的背景。他是帝国北部的港口城市莱特港的人,祖父是一个通过军功得到官职的小镇砍人家,父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母亲是一个农妇。只可惜他父亲在两年前病逝了。

他为人也很好,进入皇家侍卫几年他就和很多同僚打好了关系,经常和同事一起聚会。我又进一步查了查他的资料,他在之前几个地方也是这个样子,算是很好相处的人了。

这种毫无背景的人,只要稍加提拔就能收获忠心。于是我就在十二岁那年把他提拔为我的贴身侍卫。虽然名字叫做贴身侍卫,但是他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更别提保护我。

所以他的更准确的称呼是——管家。

对于这个职位,林登万六年以来都没什么怨言。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上一世我在小矮人家为了不会被赶出去,免费帮他们做了十年的家务,自理能力没有任何问题。林登万这个管家也乐得清闲,不会像那些话本小说一样天天帮自己的主子收拾烂摊子。

林登万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瓶紫色的药水:“殿下,该洗手了。”

热水早就在一旁备好了。我拧开瓶子把那瓶药水倒进盆里,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掌。练剑的人手上特别是虎口很容易被磨出茧,我也不例外。如果是一般人还好,但是我身为公主如果手上有茧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我就让林登万定时拿这种除茧的药水。这个东西很好用,我习武这么多年,手掌还是与普通人一样。毕竟我要隐藏我会武功的事实,自然不能在这种细节上功亏一篑。

林登万站在旁边一直等到我洗完了手,把水盆端了出去,这件事他做了十年。林登万在这十年中很好地尽到了贴身侍卫的责任。

林登万长得很不错,贴身侍卫工资和社会地位也很高,他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不过我从没见到过他有哪个女朋友。

我坐在书桌前喝着红茶。书桌上所有的作业都已经解决了,我现在就是在思考人生。这一世我做出的改变不止一点半点,比如我不在公共场合露面,刻苦学习剑术……

 

艾丁格尔的首都是皇都城,皇都城中有一横一纵两条大道:花园大道和怀特大道。花园大道两旁是最为繁华的商业区,怀特大道尽头就是艾丁格尔的皇宫。

艾丁格尔皇宫里面坐着全国最尊贵的人,和全国最尊贵的一个家族。

若干年后,艾丁格尔的一首流行歌里面仍然有着这个路名:

怀特大道西又怀特大道东,怀特大道东又怀特大道中。

怀特大道尽头为何无皇宫,怀特大道中央人民如潮涌……

 

怀特大道尽头的皇宫高高伫立着,它比那高大的城墙还要更高——皇都城的城墙自从迪瓦提帝国以来不断地加固与扩建,俯视着绕皇都湍流而下的千石江,宛如一条平整的山岭。

皇宫并不是金碧辉煌。从古老帝国一路传承下来的巨大石质建筑经过了多次的修缮和扩张,早已被千年的岁月磨去了奢华的痕迹,只有那属于历史的厚重依然存在着。

皇宫最靠近大门的地方就是议事堂。每七天清晨,中央政府的各级官员都会来这里进行朝会,这宏伟的大殿也能容纳参加议事的所有人士。

今天是议事的日子,皇帝还没有来议事堂,这里就吵成一片了。

皇帝推行的改革措施雷厉风行。比如实行分层征税制,完全取消传统的举荐制选官,一切政府人员都通过考试。不过争吵的重点还不是这些,更激烈的争吵主要围绕在所谓的“递减继承制”和“定期清查”。

就是说,一个公爵在以前可以把公爵的职位完整传给自己的继承人,但是这个递减继承制出台之后,公爵的继承人如果没有相应的功绩,那这个家族的爵位就会被降级到伯爵。

另外一个定期清查更狠。怀特王朝就是通过武力消灭艾丁格尔各大贵族起家的,所以建国以来贵族数量寥寥无几。但是定期清查是指每三年中央派专员到各地清查财产,如有不实或者阻拦者则从重判决。

艾丁格尔贵族领主少,但是地主老财不少。地主老财中当官的更不少,所以两派就这么吵起来了。

现在的皇帝埃尔维斯·怀特和第一执政杰克逊·特纳都是改革的坚定执行者,国家的军队也是皇帝的忠臣。所以新政就这么在争吵中继续向前行进。但是反对的声音由于他们的利益收到了损失,也是随着时间越来越激烈。

不过慑于军队等暴力机关,以及被改革派控制的司法部,保守派现在也不敢闹出幺蛾子。

现在埃尔维斯已经年逾四十,他的独生女——斯诺·怀特也到了能够独立从政的年龄。不管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焦急而又装作平淡地等待着这个帝国公主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

双方都等待着,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是二选一。同样的,斯诺·怀特的思想伴随着她的人生走上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二 山里面(上)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皇宫里面发生了一些大事,比如杰克逊换了一根手杖,也发生了一些小事,比如林登万过了自己的三十二岁生日。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我仍然给林登万准备了生日礼物。林登万刚刚被我派出去做一些事,我就在房间里面等着,等林登万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林登万,你的月薪从今往后增加了三个银币!”

林登万一定会感受到我给他生日礼物的用心。当然除了加薪,我还替他买了一个新的手提箱,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了。

手提箱主要是金属制成,但是外面包了一圈皮革,既能防锈也能让手提箱棱角更安全。手提箱上面没有装饰,因为林登万据我所知是一个不喜欢花样东西的人,所以我就送他这个比较实用的手提箱。

啊,我真是一个善于体贴下属的好公主!

书桌上还稀稀拉拉撒着几封信。从信封的样式就不难看出这些信无非就是一些邀请我出席什么舞会,茶话会一类的邀请函。我拆开信验证了我的猜想后就把这些全部丢进了废纸桶里。

结合上一世的经验,我很讨厌这些社交活动。那些人名义上是来这里增进友谊,实则是在这里拉拢人脉,打击敌人,人性的恶与善在这面镜子前被照耀了出来。

可能对于什么官员的子女这些东西还是很必要的,因为在茶话会上交到的朋友会在以后成为他们的助力。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根本不需要什么未来的朋友,因为那些人未来都将会是我的臣民。

所以,有出席这些垃圾东西的时间,还不如再练一会剑术。

我从桌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了我的剑。

艾丁格尔盛产铁和煤。但是在两者之外还有一种矿石也是通体乌黑,但是没有前两者那么大的用途,常常被不法商家拿来去骗人。

直到二十多年前,当人们发现这种被命名为“石墨”的矿石有着比铁还要厉害的耐热能力后,一切都变了。皇都研究院的那些人立即开始尝试用这种东西炼制更好的铁器。

但是这个所谓的石墨炼钢法一直在试验当中,什么爆炸,着火之类的只是家常便饭。而我这把剑则是目前唯一一份石墨炼钢法的成品。

这把剑通体乌黑,剑柄上嵌着“皇家研究院”字样,论硬度当今任何刀剑都比不过,一下就能轻松划开几十张叠在一起的纸。我也很喜欢用这把剑。

我熟练地耍了几个剑花,但是其他的招式就不敢了。这是我的书房,不是练武场,动作大了我的书桌很可能就会被劈成两半。

黑色的长发随着剑锋一起飞舞,如同一支毛笔在空中书写着动人的乐章。我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辫,更方便于我的剑术练习。

内力在我的身体中游荡,一收,一放,将内力凝聚在剑身,随后我对着前方刺击,内力化为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上前去,将一旁盆栽里的一片叶子从中间斩成了两片更薄的叶片。

看来自己对内力的运用随着剑法一起更加娴熟了啊。

 

“前几天琅琊利亚研究院给我们了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记录,比我们自己的数据更为有效!”

斯科特·富兰克林,皇都研究院院长正在激动地汇报着自己的工作。他穿着虽然整齐但是又十分违和,显然他平常对自己的外表并不太在意。

“嗯。”帝国皇帝埃尔维斯点了点头。

在这个改革派与保守派吵得不可开交的地方,斯科特是少数保持中立的人。他说的那些东西其实大家都不怎么懂,但大家知道只要谁给研究院的支持更多,拨款更多,他就会站在谁一边。

“那以后你们和琅琊利亚研究院的那个罗素·费舍尔多多交流。技术这个东西总是要互相交流的。”杰克逊特纳说完,斯科特就离开了议事堂。

他要去做实验了。

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议事堂里面就开始了喜闻乐见的争吵。

“说过多少遍了?我国想长治久安就要去除特权!那些爵位难道都不是特权吗?现在看不出什么问题,等到百年后勋贵遍地走,那不就和当年斯图尔特王朝一样了吗?怀特大帝不会气活过来吗?”

司法大臣斯宾塞·史密斯首先开团。他虽然和杰克逊私人关系一般,但是他完全认可改革的政治主张。

“那怎么办?没有爵位这些物质奖励,我们怎么让人们踊跃参军?靠拉壮丁吗?你们不知道强征的民夫到了战场上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切斯特·拉姆齐,帝国的大将军,保守派的领军人物,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将近60年,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升到大将军的位置并被封为伯爵,见过的死人比很多人见过的活人都多。

话音刚落,各位大臣就不再顾及什么议事礼仪,直接吵成了一片。如果不是门口还有皇家侍卫看着,估计这些人很快就会拳脚相向。

那些恪守中立的官员,还有那些像斯科特一样的技术人员都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周一度的大戏,既害怕又觉得有趣。

杰克逊·特纳表情十分平淡,这是几十年宦海沉浮下练就的城府,偶尔在关键时刻帮改革派的同僚们不紧不慢地补上一两句。

至于埃尔维斯则直接坐在了王座上静静地看戏。反正吵来吵去,最终他都有决定权,他也没必要关注争吵的过程。再等几个小时这些人吵累了吵出结果了,他再说话也不迟。

我的女儿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陛下,陛下……”一个侍卫挤过了混乱的人群,跑到了埃尔维斯旁边,“紧急情况……”

“公主又跑了?”

“公主又跑了!”

不过,为什么这句话要加上一个“又”字?

 

魔镜的来历一直成谜。具体来说,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在哪出现,不知道谁所制造。只是知道,自怀特大帝登基之后,魔镜就一直存在于皇都城内的皇宫里面,成为了怀特王朝的宝物。

据那些传说,这个魔镜蕴含着难以置信的力量,还拥有着无穷的智慧,但是只有怀特王朝的人才能使用它。我们不知道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但是据说身为当年艾丁格尔七大王国的洛尔王国能够幸免于怀特大帝的屠刀,和这个魔镜有点关系。

虽然我已经重生了一次,但是我还是不了解这个魔镜。上一世我加冕之前,我和魔镜的唯一交集就是魔镜说我比皇后漂亮,这导致了我长达十年的流亡生涯。

到我带兵杀回皇都加冕为帝的时候,那个魔镜却消失了。对,消失了,没有任何音讯。我当时就下令全国搜寻魔镜的下落。

然后就没然后了,直到我被送上刑场我都没有得到关于魔镜的任何消息。

而这一次,我没想到命运又一次发生了。

“殿下,你说的,魔镜回答了你……”

林登万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自从我十六岁——上一世皇后决定杀我那年开始,我就每个月让林登万去皇后用来存放魔镜的房间门口偷听她和魔镜的对话。

至于为什么是“每个月”,因为在我有限的关于魔镜的认识中,我知道魔镜每年只能用一次,并且这个信息得到了多方证实。这一世我和林登万也去探查了几次,那个按理来说只有皇帝皇后知道的魔镜存放间没有变,皇后进这个房间的周期也是一年。

好了话说回来。上一世我就因为一句“白雪公主比你更美丽”而流亡十年,这一次……

我早有准备!

“林登万,这几个包裹拿上,我们赶紧离开皇宫!”

这几个包裹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了。虽然我的命运可能会有改变,但是我坚信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我一直准备着跑路。

我迅速收拾好了东西。那些华丽的衣服通通放弃,穿上方便活动的衣服,不然很有可能被劫匪盯上。方便活动的衣服也便于我防身。

钱……带一点。行走在外总是需要钱的。

墙上的剑我也带上。身为公主随身配一把剑是很正常的,所以这把剑我一直在房间里面放着,大家也不怎么在意,认为这只是公主的业余爱好。

整理好了这些东西,我就立刻离开了。上一世的我没有任何准备就匆匆逃离,如果没有小矮人我就会饿死在深山里。

这一世,我要带着一大堆钱,从容地离开这里,逃离皇后的魔爪——这一世我父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死,那皇后影响力不会像上一世那么强。只要我离开皇宫,不进到皇后的老家洛尔王国,那我应该就没事。

……但愿吧。

不过我认为,哪怕我被发现了,我也可以跑到有名的武林之都——琅琊利亚去。琅琊利亚是武林中的圣地,虽然位于艾丁格尔,但是艾丁格尔并不实际管辖这个城市,帝国政府力量不能随意在琅琊利亚行动。

至于为什么我跑到琅琊利亚就不会有事,那是因为我这一世练习武功时发现我有一个罕见的天赋,就是我的内力远比常人多,恢复得也比一般人快。

又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在三年前当上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被人称为“蒙面的盟主”——埃德加。

 

阿克西亚大陆上大国除了有艾丁格尔,还有埃夫拉特。与艾丁格尔帝国不同,埃夫拉特帝国之所以宣称自己是迪瓦提帝国的继任者,是因为它继承了迪瓦提帝国的国教——拜日教。

阿克西亚每一个拜日教教徒都认为埃夫拉特的帕尔斐市为拜日教的圣地。拜日教的最高主教也坐落在那里。

埃夫拉特帝国和艾丁格尔帝国原先并没有如此长的边境线。在艾丁格尔帝国的西北部有十六个小国,夹在两个大帝国中间。

这十六个公国,王国一类的地方毫无疑问的成为了艾丁格尔和埃夫拉特帝国之间的缓冲带,被称为“缓冲十六国”。

但是,就在三十几年前,怀特四世前后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把这“缓冲十六国”全部灭了,并入了自己的领土中。自此以后埃夫拉特帝国河艾丁格尔帝国就在这一处接壤了。

不过现在问题也不大。因为埃夫拉特害怕艾丁格尔的精锐大军,艾丁格尔也担心埃夫拉特在宗教上的影响力。所以几十年来两国就这么保持着难以理喻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和平。

在阿克西亚,这一段和平的边界实在是太过少见。就算是摩擦不断的两个国家之间都有商人来来往往,那么两个保持和平的国家商人只会更多。

这个边境的小镇四面环山,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因为小镇上有一株杉树,所以附近行商都管这里叫作“杉树镇”,属于艾丁格尔。杉树镇西边是一条小河,过了河就是埃夫拉特了。

这个镇子如果没有商业绝对不会这么繁华,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都驻留于此,好不热闹。

街上的一个人喝的烂醉,基本上和一瓶啤酒无异了。一脸胡茬的他被一个金发的女人扛在了肩上,拖进了一个临街的酒馆里。

“贝拉,你回来了?”那个老板已经是这个女人的熟客,他看了看贝拉背上的那个男人,笑着说:“你表哥又喝成这样?”

这个叫做贝拉的女子有着一头的金发,穿着桃红色的裙子,苗条的身体却能背起一个壮硕的男人。她只是笑了笑,额头上已经累出了汗,便背着她的表哥上楼了。

“这贝拉有个好表哥,做生意很厉害,就是酒量太差了……”下面坐着的一个闲人开了话茬,大家便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说笑。言语声,哄笑声,融合在了街头的嘈杂中,便没了踪迹了。

脚步声拖着两个人上了楼,房间门很快就被锁上了。

“好了,你再怎么喝也不可能喝成这样,这次找我要说什么?”贝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刚才那一番运动让她满头大汗,四肢生疼。

“米高扬,你怎么应付那个阿蒙莱德的?”那个男子站了起来,虽然身上一股酒气,但是眼神清明,没有任何醉态。

“借口是去调查埃夫拉特能不能开赌场。另外,请叫我贝拉,我这个身份的名字叫做贝拉,或者你告诉我你的本名也可以,‘雷欧’先生。”

贝拉看着面前这个叫做雷欧的人。和他认识这几年里她知道了这个人不下十几种身份,但是显然这些都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雷欧显然是被逗笑了:“米高扬,一个女人的名字,你是在逗我吗?”

“谁说……我是一个女人的?”贝拉露出了一丝朦朦胧胧的笑。山间的小镇上早晚都有小雨,下午的天空也是朦朦胧胧的。

雷欧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直勾勾盯着贝拉。

“好啦,好啦……”还是贝拉自己打破了沉默。

“你要的消息:约翰内斯离开琅琊利亚乘火车向南,就这些。”贝拉拍了拍身上的灰,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面都是山岭,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河上有一条载着一船山雾的扁舟。

 

 

三 山里面(下)

“我就是推门进来了一下,你们抵抗干什么?莫名其妙就向我挥刀子,何况最后你们七个加起来也没有打过我啊……”

我一边说一边给一旁的闹钟上发条。钟表,尤其是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钟表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发明:没有它的时候我们不觉得什么,有了它我们就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它了。

这钟表是一个很实用的东西,在很多场合都可以使用,比如现在。

“哐!”

我把闹钟砸在了桌上,还特意用了一点点内力,木质的桌上出现了裂纹。七个小矮人都是能够使用内力的好手,这我在上一世就知道了,但是他们的内力显然不足以像我这么随便浪费。

“说吧。”我翘着二郎腿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小矮人们,“你们自己的信息全部抖落出来,如果说不出来……”

我指向了那个被内力轰出裂纹的桌面。大山里不缺木材,木质桌子的桌面足够有大臂那么宽,上面的两三道裂纹格外显眼。

小矮人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人的身体肯定没有桌子硬。他们互相看了一会,终于在离闹钟响不到十秒的时候开始说了起来。

我一边拧着发条一边听着。上一世我和小矮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他们的信息其实我都一清二楚,如果他们漏了什么我说不定可以帮他们补上两句。

“我们七个人原先是东北部那边的,现在就在迪瓦提山里做矿工,山脚下有一个帝国政府开发的铁矿,我们就在那边工作。我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大的那个,我是在地上做矿石简单处理的,二弟……”

我静静听着小矮人的老大在那边说。他的信息和我上一世得知的信息别无二致,那就说明蝴蝶效应并没有影响到七个小矮人。

“你们桌子上放着的那些写了字的纸张是干什么的?”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发现纸上写的都是数字。

七个小矮人都看向了我手中的那张纸,老二先开口:“这是我们的记账单,我还负责我们兄弟七个的开支管理,另外有几张是五弟,六弟,七弟的,我准备让他们去考个技术工人,不用像我们一样卖苦力。”

很好,一样的说辞。我看向面前的老二,他是七兄弟中最聪明的那个。

由于念及收留我的恩情,上一世我登基后准备封赏这七个人,但是他们却隐姓埋名不见了,据说是回了帝国北方的老家。之后直到我被处决我都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

这真的令我很遗憾。如果没有他们,上一世的我就有可能饿死冻死在荒郊野岭了。这一世我一定要回报他们的救命之恩。

至少我可以安排一下,让五弟,六弟,七弟的技术工人招聘都通过。不过这是之后的事了。

 

我之所以没有一路向北跑到琅琊利亚,是因为我和林登万都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那就是拿着国库金币当作钱币就离开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带任何钱。

在之前我也溜出过皇宫很多次,但是那些时候我知道自己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所以就带一些铜钱就离开了。这一次我从上一次的经验得知我至少要准备好之后十年的生活,所以以防万一我就拿了国库金币,这样我就不会陷入缺钱的窘境。

但是,我现在的问题是有钱花不出去。

国库金币和市面上流通的金币其实是不一样的,纯度远比普通金币要高,约在90%以上,而普通金币纯度顶多就60%,掺了很多黄铜,既可以增加硬度,也减小面值方便流通。

我和林登万共同犯的错误就是除了国库金币以外什么都没带。国库金币为了节省储存空间,纯度高达90%,要交给皇家铸币厂融化,掺铜,再次铸造之后才能流入市场。一个经常和金币打交道的人,纯度是60%还是90%都分不出来,纯属于侮辱他们的职业了。

国库金币直接使用是需要报备的,往往是帝国政府紧急采购粮食赈灾这种紧急情况才会用到,反正肯定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能够用的。如果我用国库金币买东西,无异于公开宣告我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好吧,就算有傻子看不出来这种金币的猫腻,那一个人拿着金币去购买只有几个铜钱价格的东西,也是足够能令人警惕的了。

因此,我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我上一世住了十年的地方——小矮人家。

小矮人家离皇都其实不远,就在皇都北部的迪瓦提山里面,双脚走个一个小时就到了皇都郊外了。但是迪瓦提山至今为止除了一些矿井和军事设施以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开发,所以小矮人家很难被外人找到。

正因如此,上一世我在皇后的通缉令下在这个地方躲了十年仍然相安无事。

不过,别人找不到,我找的到啊!我今天就假装迷路带着林登万到处乱转,“碰巧”遇见了这个“从没见过”的房子,于是“临时起意”决定进去了。

之后就发生了刚才说到的那些事。

这一次我跑出皇宫是因为皇后可能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保不准也会发一个寻人启事——我父皇还活着呢。由于自己没法买东西,也没办法买火车票去琅琊利亚,我只能在小矮人家里先躲个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去琅琊利亚,但是先躲一会是一会吧!难道我和林登万要在外面流浪吗?

“你们刚才说,你们也是武林界的人……”我慢条斯理地讲道。越是有求于人,就越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我两辈子活出的智慧。

“那你们也知道,武林人士都要无条件听从盟主号令,对吗?”

林登万已经心神领会地抬头望向了天花板,七个小矮人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那么,盟主有个身份令牌叫做盟主令,见盟主令如见盟主,你们不会不知道吗?”

林登万的头仰得更高了。

好,时机成熟。我掏出了那个通体漆黑,四周镶金的玉质令牌,“啪”得一下放在了桌上:

“盟主令在此,见盟主令如见盟主,尔等皆听从命令!”

小矮人都一脸惊讶的抬起了头看向我。他们都是在武林混了好几年的人了,应该能知道这个盟主令是真品。

我咳了两下,说:“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是怎么得到这枚令牌的。我的要求很简单……”

“让我和这位先生在这边住上个一段时间。”

我不公布自己是不是武林盟主,自己和武林盟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两个问题一定是小矮人心中最想知道的两个问题,但是我就是要让他们自己去猜测。

一个问题如果什么都不说或者什么都说了,那这不会给人带来多大影响,反而是那些半说不说的事实更能让人自己吓自己。

让他们自己吓自己去吧,反正我在这可以安安稳稳住下了。

 

艾丁格尔皇家军事学院为期两个月的假期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结束了,文森特·埃尔塔匆匆收拾好东西,骑着马往皇都赶去。

军事学院存在历史已经很久了,但是艾丁格尔皇家军事学院无疑是阿克西亚现在最辉煌的一个军事学院。艾丁格尔其他的军事学院有很多,比如莱特港的莱特军校,琅琊利亚的红旗军事学院,霍尔城的南方军事学院,但是它们都不足以和皇家军事学院比肩。

艾丁格尔皇家军事学院是切斯特·拉姆齐建议开设的,目的是批量为艾丁格尔培养优秀的军事人才。虽然现在改革派和保守派争吵激烈,但是两方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在开设军事学院这种原则性问题上还是很快达成了一致。

而这所军事学院也不负“皇家”和“艾丁格尔”的名字。开设以来二十多年为军队输送了大量的年轻军官,这些人已经成为了艾丁格尔军队的中坚力量。

文森特·埃尔塔是艾丁格尔的埃尔塔侯爵,是艾丁格尔唯一一个在怀特王朝加封的,有领地的贵族。

斯图尔特王朝时期艾丁格尔境内有八大王国,十九大公国,四十一侯国,还有四大骑士团。第一任埃尔塔侯爵帕特里克·埃尔塔曾经是斯图尔特王朝四大骑士团之一的黑翼骑士团的团长,在任期间他着重提拔了一个出身低微,但是有勇有谋,立下不少战功的一位年轻骑士。

这位年轻骑士的名字叫做艾伦·怀特。他被后人称为“怀特大帝”。

因此帕特里克·埃尔塔在怀特王朝成立之后被加封为侯爵,授予了一块很小的封地,这在立志消除国内一切领主的怀特大帝治下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了。帕特里克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在得到爵位后立下祖训,要求埃尔塔家族以后世世代代不得参与政治。

文森特对做一个土财主并不感兴趣。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从小他就确定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

——打仗。

因此他自从确立了这个志向开始,他就不断研究兵书,在沙盘上复盘各个经典战役。他还动用了埃尔塔侯爵自从受封以来从未用过的权力,自己进入军营去考察,了解了各种武器的性能还有军队的训练。

正是因此,文森特·埃尔塔以几乎满分的成绩被艾丁格尔皇家军事学院录取了,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军官群体的大门。

这几十年来军事学院也和议事堂一样吵得不可开交,只不过两者争论的问题不一样。军事学院不负“军事”的名号,争论的正是关于火枪和板甲到底应该优先发展那个的问题。

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发展板甲骑士,另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发展火枪兵这个新兵种,两者各持己见。但是文森特却不同意双方的观点,他认为应该要用火枪兵取代一切传统的兵种,这自然遭到了所有人的攻击。

这确实令他很不爽,不过自己优良的成绩还是让他积攒到了很好的人缘。在学生当中成绩永远是硬道理,就像在国家当中军队永远是硬道理一样。军队一摆在那,“友邦”就多了。

埃尔塔侯爵领和皇都之间隔了一个迪瓦提山。若是直接从山中穿过去,可以节省三四天的时间,不用受着马背颠簸的苦。想到这里,文森特在前面的岔路口向南拐去,直接往穿山的小道骑马过去了。

作为一个全科满分毕业的学生,他史无前例地在毕业的时候就收到了皇家军事学院的邀请,聘请他去做高级讲师。以他仅有二十六岁的年纪,哪怕是熬也能当上军事学院的教授了。

在开学之前到学校报到,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讲师,然后……

光明的未来正在他的面前招手!

而就在两天之前,另一个人也沿着这条道路进入了绵延不绝的迪瓦提山脉。

 

我就这么住在了小矮人家里。小矮人可能在一些方面不服我,但是由于我有盟主令,加上他们确实打不过我,也只能规规矩矩听我的话。

我倒也没有多苛责他们,还帮着他们一起做家务,这让林登万感到十分惊奇。身为上位者对待下属不能一味忍让,更不能一味斥责,要有“恩威并施”。我之前威胁并强硬住在小矮人家,是威,现在就是实行“恩”的时候了。

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们做什么我就力所能及帮一把。逐渐地小矮人们也认同了我的存在。

但是,我不会再次在这里呆上个十年的。这么做可能我受得了,但是林登万不可能受得了。

小矮人他们平常靠着矿场发的工资勉强度日,偶尔还要自己进山打猎保持温饱,手中的钱肯定不多。我已经住在他们家了,再向他们借钱我都有点过意不去。

难不成我要说“我是白雪公主兼武林盟主,我现在被困在迪瓦提山出不去,现在给我五十铜币,到时候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种话经常被那些市井无赖用来行骗,小矮人他们不可能相信的。

于是我只能“自力更生”了,那就是打劫。

我趴在地上听着这条山间道路上的声音。这条路直穿迪瓦提山脉,但是由于道路两旁都是人烟稀少的山林,所以很少有人会冒险走这里。

但是我又不敢到大道上打劫,要是被人发现一国公主落魄到拦路抢劫,那我和艾丁格尔的脸从此就要荡然无存了。

同样的道理,我现在是一个人行动,林登万也被我糊弄了过去,不然他就会象一个老太婆一样啰嗦着“不要做违法的事”“公主也不能违法”一类话语了。至于回去怎么交代抢来的东西,就说是路上捡到的吧。

“哒哒,哒哒,哒哒……”

我精神集中了起来不再随意乱想。这是马蹄声,声音密集,一匹马……

拥有内力的人可以把内力用在听觉上,我就这么利用内力仔细地听着。

“哒哒,哒哒……”

……一个人,骑马,背上有一定行李,马速不快不慢……

大鱼!

这个人马术不错,行进又不快,说明他经常骑马,并且这一次骑马不是为了什么公事。这种人身上往往都有一些钱。若是一无所有,或者是事务紧急,我反而下不去手。

毕竟我终究是一个好人。

近了,近了,快到了……

我找准时机,一个石头砸在了这个人骑着的马身上。

马受了惊,速度顿时减慢了下来,骑马的男子牢牢抓着缰绳让自己不会落下马。我这时看清了这个骑马男子的衣着,一身衣物整洁,上面的徽章是……皇家军事学院的?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人身上有一把佩剑,背上还背着包袱,一看就是身上有钱并且家里不差钱的人。

我抽出了一把短剑——那把漆黑的长剑我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用过,保不准会被人认出来,所以我就随手抓了一把小矮人平常割兽肉用的短剑。

但是对付一般人已经绰绰有余了。

“女贼,大胆!”

那个人抽出了身上的佩剑来和我迎战,剑倒是运用得很熟练,只不过漏洞有点多。如果说一个完美无缺的招式是一栋没有漏洞的房子,他的招式勉强算得上……脚手架?

不管是脚手架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反正几回合下来他就已经被我破了功。下盘不稳,步伐凌乱,甚至握剑的手势都不对了。我便趁机绕到他的背后,对准他的头用力一敲——

“咚!”的一声,这个人倒了下去,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我还是认出了这个上一世陪了我那么多年的人。

“文森特·埃尔塔?!”

他是我上一世的丈夫,算是老熟人了,不过在这一世我和他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如果这也算得上是见面的话。

鉴于他上一世救了我的命,让我吐出了那个毒苹果,我就少拿点东西吧。我只是从他身上拿了两百多个铜币,便赶紧离开了这里。

上一世我见过文森特练剑,当时我觉得他很厉害,寻常人都近不了他的身。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个有点内力的习武者罢了,在我这个内力多得用不完的武林盟主面前根本不够看。

我一边往小矮人家中赶一边看着西方的晚霞。重活一世,我真的有一点不一样了。我成为了武林盟主,平常人不知道我的长相,我还找到了一个对我绝对忠心的侍卫……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世与上一世的事情已经有了极大的偏差。以后不能通过上一世的经验行动了。

这一世就是这一世,我就是全新的我。

 

“这个傻子真的只抢这几个钱,不怕他立即赶回皇都去报案吗……”

此时还在那个地方,一个人影正在忙碌。一旁的马儿早已经被割断了喉咙没了气息,那个人扒下了文森特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只留他了一身衣裳,便赶紧溜走了。

 

月光很亮,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今天见到了文森特,虽然我不再是上一世那个恋爱小说入脑的傻子,但是遇到了一个上一世相亲相爱的人,我还是心悸了一阵。

不对,这不是因为文森特的心悸,是……杀气!

身为武林高手,我能够轻易感受到他人的注意。这么明显的注意,肯定离我没有几步远。我想到了门外正在为我站岗的林登万,他不可能会这么做。如此情况下……

我睁眼,拿出藏在身边的短剑,向床侧挥过去。那个人影果然站在我床侧,见到我这么做敏捷地向后退了两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啪!”

这是折扇打开的声音,我更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约翰内斯,你怎么来了?”

 

 

四 师爷

艾丁格尔第一大城市自然是皇都无疑,但是艾丁格尔第二大城市却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西北方的莱特港,另一种说法是北方的琅琊利亚。

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琅琊利亚,全称为琅琊利亚自由市,并不是艾丁格尔帝国的一部分。

琅琊利亚的历史早就不可考了。当时迪瓦提帝国还没有一统阿克西亚的时候就已经记载了北方的一个叫“琅琊利亚”的城邦。城邦里面的人用着奇怪且来源不明的文字,自称为华族人。

从有记载开始,琅琊利亚就一直是一个繁华的临海城市。坐落在临海的平原上,周围都是起伏的丘陵,艾丁格尔北部的科林蒂玛海在这里插入了一个海湾,为船只提供了天然的避风港。

迪瓦提帝国先后在迪瓦提山脉和琅琊利亚打了一百年有余,艾丁格尔草原上已经被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无数遍,终于是让琅琊利亚以一个自治市的身份加入了这个帝国。几百年后迪瓦提帝国轰然倒塌,但是琅琊利亚的自治状态跨过了帝国的尸体,继续欣赏着阿克西亚的风景。

帝国分裂造成的几百年的战乱并没有波及到这个不谋求扩张,在外交上做一个“好好先生”的自由城。

因此,几百年来三教九流的人,被迫害的知识分子,失业的士兵,军官与武器工匠都先后来到了这里。琅琊利亚现在的琅琊利亚研究院,军事学院都是这些知识分子,匠人和军官的杰作。

但是给琅琊利亚带来最大影响的还是那些来到这里的练武之人。

阿克西亚在迪瓦提帝国崩解之后武林门派林立,每个门派都有做天下第一门的野心,但是苦于时局动荡,没法举行一个大家都能来参加且公平公正的比试。

这时,这些门派从流浪的散修中得到消息,一个叫做琅琊利亚的城市政治环境比较安定,人口很多,临海交通便利,并且因为和平而很富庶。

逐渐地所有武林门派都前往琅琊利亚比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比试逐渐正规化,还有了确定时间——三年一次。

逐渐地这种比试也不再局限于门派之间,而是各路高手都以个人身份参赛,决出武功最强的人成为武林盟主。阿克西亚所有习武之人还有武林门派都有无条件服从武林盟主的义务,不然就算向盟主提出挑战。

琅琊利亚因此得到了“武林之都”的称号。并且自此开始,因为武林大会和武林盟主有着极高的人气,在琅琊利亚的公民投票中很有优势。所以又逐渐地,武林盟主出任琅琊利亚的执政官就成了一个人人知道的潜规则,就连公民投票也从古籍中记载的五年一次,变成与武林大会相同的三年一次了。

而现在的武林盟主兼琅琊利亚执政官,就是我,艾丁格尔帝国公主斯诺·怀特。

 

习武之人毕生所追求的境界叫做“绝世”境界。到达这个境界的人内力收放自如,身体完全受自己的控制,对于常人可以以一当百。

在之前,阿克西亚到达这个境界的只有帝国东部大罗山的雷欧提斯,埃夫拉特帝国武林领袖何塞,还有前武林盟主,阿卜杜拉。

三年之前的武林大会原本是毫无悬念的。阿卜杜拉大概只有五十多岁,还不算老,武林盟主的位置应该非他莫属。因此雷欧提斯就缺席了那次武林大会,至于埃夫拉特的何塞,这个人一向行踪诡异,一次武林大会都没有参加过。

但是,但是,就当我以混个名次的心态偷溜出皇宫去参加那一次武林大会后,阿卜杜拉忽然失踪了!于是原本不受重视的这次武林大会一下成了整个阿克西亚的焦点。

而直到我已经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前十名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早就突破到了绝世境界了……

我就这么当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黑马,“蒙面的天才”——埃德加(我参加武林大会用的化名)。

我可能是个武学天才,只是上一世没有发现而已。

不,我就是个武学天才。

但是,身为帝国公主,在得到武林盟主的位置后我根本没有办法履行武林盟主和琅琊利亚执政官的责任,所以我就请了一个帮手,也就是盟主师爷——

——约翰内斯·费德里克·亚历山大。

 

这个人我上一世就知道了。因为在上一世,约翰内斯就应该是这一届的武林盟主。不过另外一个与上一世不同的是,约翰内斯理应是在下一届武林大会,也就是今年才当上武林盟主的,而在这一世阿卜杜拉竟然早了三年神秘失踪,我是没有想到的。

抱歉了约翰内斯,我抢了原属于你的武林盟主之位。

这一世我当时在招募师爷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来应聘。上一世他能够把琅琊利亚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当然他的过人之处也不知是管理城市这么简单,上一世到了后来……

算了,往事如沙,把握好这一世才是重要的。

“你怎么知道我和殿下到了这里的?”

林登万一脸不快地质问约翰内斯。约翰内斯是除了林登万,父皇以外第三个知道我全部身份的人,林登万也不必像在小矮人面前一样称呼我为“小姐”,而是“殿下”了。

约翰内斯如同这里是盟主府一样坐了下来,手中摇着一柄纸扇,上面画着一幅水墨画。他面对林登万这种半熟不熟的人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你的殿下之前在琅琊利亚一直找我要迪瓦提山的详细地形图,我就觉得有朝一日她会跑到这个地方,这不,猜对了。”约翰内斯把脸转向了我:“埃德加盟主真的是武功盖世,哪怕在熟睡的时候都能立即感受到我的到来,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雇一个贴身护卫。”

“在这里别叫我盟主……”我悄悄告诉约翰内斯我没有告诉小矮人我是武林盟主的原因。约翰内斯听罢,笑着两手一摊:

“对不起,我已经说了。”

“你!”我站起来刚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又坐下了。

现在盟主令,盟主师爷同时出现在这里,只要小矮人没有出现脑子进水这种意外,他们一定能猜出来我是武林盟主了。

对于这种公开的秘密,还是开诚布公比较好,省的有人在里面演独角戏造成尴尬。

 

“所以,你们两个人脑子同时缺了根弦,然后只能留在这里,是吗?”约翰内斯屏退了小矮人他们,坐在椅子上笑着问我和林登万。

窗外已然是凌晨时分,偶尔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把环境衬托得更加宁静。

小矮人几个人对约翰内斯还是恭恭敬敬的。自从我当上武林盟主后,由于武林盟主埃德加“与世无争”,约翰内斯负责代替处理一切事务,因此有一句话叫做“见师爷如见盟主。”

“你就是过来对我们冷嘲热讽的吗?”林登万一直冷着脸,这和平常那个一直微笑着的林登万截然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林登万和约翰内斯自从初次见面后关系就一直不怎么样。

“行了行了,再这么争吵有什么用?约翰内斯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打断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嘴炮。林登万比较寡言少语,说不过约翰内斯,哪怕看结果这场嘴炮也是毫无意义的。

不如现在向前看。

约翰内斯把随身带着的包拿了出来,里面装着的零钱足够我们三个人从皇都乘马车到琅琊利亚了。

“盟主,现在我们面对的问题是皇都周围各个地方都在设立关卡,要把你找回去。”约翰内斯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啊?

这,这不对吧?这今天,是谁想要针对我啊?之前我从皇宫里带着林登万偷溜出来那么多次,也没见过哪次在皇都周围各地设关卡拦我啊?

“殿下,可能是……因为我们这次……比以前带了太多的钱,陛下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不正常……”

约翰内斯忽然转过头看向林登万:“没想到你这人还能这么聪明!”

“你!”林登万抄起了放在身旁的长枪,“约翰内斯……你有本事就和我出去打一架!”

约翰内斯脸上笑容不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瞪着林登万:“可以,反正你也打不过我。”他说完“呼啦”一声展开了纸扇,又缓缓坐了下去。

这两个人争下去也不是事啊!我这么想,刚想上前一步去劝解一下局势,忽然觉得小腹部分一阵火辣。

痛感迅速向下延伸,如同针扎一样。我没有防备,自然也没有运用内力化解,公主身体的娇惯让我痛出了泪。

“呃——”我捂住肚子蹲了下来。林登万慌忙把枪立在一边,长枪在地上如同一个陀螺一般转了几圈,缓缓倒了下去,“哐”得一声砸在了房门上。

“殿下!”

林登万迅速跑来扶住了我,约翰内斯也迅速站起了身。小矮人他们在外面听到了长枪砸到门上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迅速开门跑了进来。

妈的,这次怎么会痛经!

 

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小矮人他们是帝国东北的人,帝国东北部由于常年阴雨所以人们都很嗜辣,小矮人他们做的食物也很辣。

并且,我抢劫了文森特,也算是剧烈运动。经期吃辣并且剧烈运动,那还真的算是“五毒俱全”了。

林登万满头大汗把我背回房间,帮我忙前忙后,虽然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以前我也没有过痛经的经历,平常生活也都是自己解决的,林登万根本什么都不用干。

现在林登万正在忙前忙后,令我意外的是约翰内斯也和小矮人们一起在帮着林登万的忙,没有一句冷嘲热讽。

过了一会我感觉好多了。这并不是林登万的功劳,只是身体的痛感自然地消失。林登万虽然忙手忙脚,但是除了一碗红糖温水以外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帮助。

并且小矮人家红糖也没有了。在帝国东北,人们除了喜欢吃辣,也喜欢在吃下麻辣的饭菜后来一碗凉爽的红糖水。也因此红糖在小矮人家算是必需品。

老大就派老六和老三去皇都城那边买东西去了。正好借着红糖没了的当口,小矮人他们决定再采购一次生活必需品。

我上一世和小矮人相处多年,七兄弟每个人的性格我都清楚。

七个人中老三不算最聪明,但是算是处事最为圆滑的,擅长察言观色,但是又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很有原则。所以派他去市场上讨价还价最为适合。

而老六性格暴烈,富有正义感,属于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并且很听老大的话。这次他跟着老三过去,主要是为了见见世面。

其他五个小矮人则陆陆续续离开了房子。天刚蒙蒙亮,他们又要去山那头的铁矿场上班了,一天都待在矿井里面。不过听他们说这个矿场是露天开采的,工作环境相对好一些,至少不用担心塌方。

山那头的露天矿场挖出了一个深坑,一层一层深入下去,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石。

而山上头,林登万和约翰内斯早已经约好了要进行比试。

约翰内斯拿着两把剑,林登万握着一柄制式长枪。这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是不会因此做什么卑鄙的手段,若是有什么矛盾,往往就会通过比试解决。

比如现在。

林登万作为在军队中受过训练的人,武功有很强的军队色彩。在大型的搏杀中,“一寸长,一寸强”的定律得到了很好的放大作用,所以林登万最擅长使用的就是长枪。

一柄长枪在他手中不断地向前刺出。作为皇家侍卫,林登万的枪头自然是由精钢打造。在训练中练就的超强耐力让林登万每一次出枪都有着能够刺穿链甲的威力。一次攻击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次攻击,没有任何防御动作。毕竟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防御动作是完全不必要的,进攻,杀人,杀死攻击你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防御。

而约翰内斯的武功就与林登万的大相径庭。虽然我百分百确定他是一个男性,但是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有很多人,包括我,认为他的武功其实是女性功法。这套叫做“秋水功”的约翰内斯自创功法让他身形十分轻快,两把剑如同银蛇一样飘忽不定,却又不失狠辣。

除此以外,这套剑法还很注重借力打力,约翰内斯面对林登万的长枪并没有选择正面对冲,而是用各种巧妙的办法化解了力量。

一个人稳重前进步步为营,一个人身形飘忽。一个人枪出如虹,一个人剑舞如风。一个如百炼精钢,一个如千尺柔水。

两个绝世高手,就这么在山上打了好几十分钟,不分伯仲。渐渐地两个人累了,便如约好了一样,一起放下了武器,坐在地上歇了下来。

其实对于一个普通人,如果是全力搏杀,能坚持隔五分钟的就是难见的勇士。约翰内斯和林登万都是罕见的高手,身体中有不少内力,这才让他们能不断打上个几十分钟。

当然,两个连绝世境界都没达到的人,在我眼里还是不够看的。或者说,他们两个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摸到我。

这就是进入绝世境界和没进入绝世境界的巨大差距。

不过据我记忆,上一世约翰内斯当上武林盟主的时候是打败了大罗山的雷欧提斯,说明他当时肯定早就进了绝世境界了。但是在这一世,离武林大会只剩下大半年了,约翰内斯还离绝世境界很远,这究竟是为什么?

转念一想,约翰内斯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他的家世是什么?他来自哪里?他向谁学了这一身武功?他又是为什么有着这么强的能力,以至于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琅琊利亚都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算了,既然我大概率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那就来日方长,有空慢慢问吧。毕竟像他那样的人,我也没办法胁迫他说出些什么。

他注定是要做大事业的。

 

太阳渐渐高升,山上的交锋也落下了帷幕。太阳爬到了天穹上,山下的交锋却突然兴起。

老六从小开始就立下了志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因此,他无论在何时都无法忍受任何不公平或者是不正义的事情,他也无法理解那个一直做一个好好先生的三哥,和总是一言不发如同一个闷葫芦的五哥。

大哥和二哥都是他的偶像。其实七兄弟之间只有老大和老二是亲兄弟,其他五个人都是表兄弟或者是堂兄弟,跟着大哥一起出来闯荡天下的。

老六记得几年前在北方的时候,他一次出门看见了两个混混在勒索一个读书人。他那时候刚刚学成一点武功,一时气不过,就把那两个混混胖揍了一顿,放走了那个书生。

两个混混扬言有本事等他们把帮派里面所有人叫来,有他好看。老六更生气了,原来这些混混竟然是有组织的地痞流氓!他不顾周围路人的劝阻,就站在原地等着那些混混的援军到来。

老六当时虽然从大哥二哥那边学了点本事,但是一个人对阵几十个人还是不够的。要不是大哥和三哥及时赶到了现场,老六非被人打断双腿不可。

三哥对他的作为很恼火,教训他不要这么冲动,要考虑自身安全。但是大哥二哥并没有这么做,大哥笑着赞赏他的作为,当天晚上负责做饭的二哥还给他加了一碗饭。

从此以后,老六就更加相信,人活在世界上最高目标就是要追寻正义和公平。

而现在,他自己就面临着不公。

“我说过了,我,在这里,就只吃了两碗,两碗,你自己没有看到桌上放了几个碗吗?”

一家小饭馆里老六正对着面前的店老板大声喊道。今天一早他和三哥就决定分头行动,没想到刚自己吃了一顿饭,就摊上这么个事!

一碗饭就是两个铜钱的价格,理论上并不贵。老六相信如果三哥在这里他就会直接再给两个铜币息事宁人得了。但是,自己没吃就是没吃,凭什么要为对方的无赖买单?

“刚才我吃了多少,在座的各位又不是没有看见,你要不要问问各位我到底吃了两碗还是三碗?这桌子上明明白白摆着两个空碗!”

“但是加饭不一定必须再拿一个碗……”旁边一个人小声嘀咕。老六看向声音的源头,却又找不到说话的人,可能是躲起来了。

窗外清晨的太阳才升起不久,几只鸟对着太阳叽叽喳喳地鸣叫。

他又环顾了一圈。吵起来之前这个小饭馆里人声鼎沸,刚才和他同时吃饭的人基本都还在这里看热闹,也肯定有对他点了几碗饭有印象的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找他的茬的老板。

饭馆老板头上也冒着汗,不知道为什么也很紧张,手有些发抖。

“你……”老六挽起了袖子准备挥拳把这个老板好好揍一顿。

正当此时,只见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来了,两方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地说一说,不要吵架,让大家好好看看谁是谁非!”

老六和老板同时扭头,只见——

 

 

五 怒吼

“大哥!大哥——还有盟主,师……师爷……哈……哈……”小矮人老三风风火火跑进了房门,手中还提着袋子,里面装着下个星期的生活用品,当然红糖也包括在内。

“三弟,来先缓一缓,怎么了?”小矮人老大刚才去砍柴了,现在是老二在家。身为厨艺最好的人,七兄弟基本上每顿饭都由老二负责。

现在是下午时分。这个星期是艾丁格尔的国庆日,也就是怀特一世登基称帝的日子,所以这个星期所有的工人都不用工作——这是国家规定的。

太阳在偏西的高空散发着刺眼的光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老二面前的灶台上。沉默寡言的老五刚才在给老二帮忙。

这么个悠闲的时间,我还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老三就这么冲了进来。真是的,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老六被认定为寻衅滋事,被治安署抓了!”

卧槽!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立即出门去喊其他几个人。

 

现在,除了一个说自己还要进皇都办事的约翰内斯以外,所有在这里居住的人都聚到了一起。

“……老六他当时就是气不过嘛,准备挥拳去打那个店老板,正当此时治安官就来了……”

“治安官这一来,正好撞到这一幕,便二话不说说老六是寻衅滋事,把他押走拘留了。我当时刚到,准备上去求情,但是治安官把我给吼了回去,没理我。”

老三正说着刚才发生的事。

“不是,这事这么没道理的吗?”林登万听到一半就一脸疑惑,但是到了现在他才有了提问的机会,“一碗饭值不了几个钱,大不了多付一点,当作给老板的小费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屋里的其他人,包括我,都拿着“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的眼神看着林登万。

没错,我上一世和七兄弟相处了十年,老六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他属于是那种正直甚至有一点偏执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邪恶的东西,以至于为人处世到达了非黑即白的境地。

在上一世我看过的一部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话本中,里面有一个将军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只身一人,但是他在面对包围时义无反顾地拿着剑向敌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想起这段情节,我都会想到老六。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把老六弄出来。老六的性格是大家都知道的,根本受不了冤枉,要是到时候被不怀好心的人一激……他一个人在那里太危险了。”老二说完就去收拾行李。

“二哥,我陪你一起去。”老五立即接话。

 

小矮人七兄弟中,虽然名义上事事都由大哥决定,但实际上大哥和二哥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只是二哥性子比较温和,不愿和大哥争抢而已。至于老三到老七,那都是大哥的小弟,事事都听大哥的。

日常七兄弟工作,练武,看书,生活各方面看上去都是老大在操持,但是在我前世仔细观察了十年后,我发现如果没有老二,老大的工作量将成倍地增加。

但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老五。老五沉默寡言,对谁都不怎么说话,除了偶尔对老二吐几个字。或者说,在老五心中,老二的地位是比老大高的。

这要追溯到好几年前了。那时候老五身上还没有功夫,一天独自走夜路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几个劫匪绑了。当时那些劫匪看到他身上携带的那些书籍,认为他是一个富家公子,便写信给七兄弟勒索一笔高得离谱的赎金。

好巧不巧,当天老大有急事外出了,老二也正在外出办事,其他四个人群龙无首,如无头苍蝇一般,救也不是,赎也不是。

当老七一溜烟去告诉二哥之后,老二毅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冒着被矿场解雇的风险直接冲向匪徒的老巢,拿着一把矿镐一路击败了整整十七个敌人,把老五救了出来。

那天之后,老五就不怎么和人说话,可能是心理创伤,只会对老二敞开心扉。而其他四个人得知了二哥的真实实力并不亚于大哥,便放心了许多。

 

“且慢。”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停了几个人。“各位想一个问题。”

一个治安官怎么可能就只因为老六开始挥拳头,连问都不问一声围观的群众,就把老六抓走了?但凡问一下事情原委,判案都不会那么随意啊?

这就说明,这场糊涂官司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阴谋!

毕竟是一个两辈子“活”了六十多年,还当过二十年皇帝的人,我自然是看到了很多权力斗争,和那些复杂的权谋比起来,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好懂了。

顺着这个思路我继续思考了下去,屋里其他人听到了我的话,也安静了下来听我的进一步分析。

好了,但是为什么治安官非要找老六的茬呢?这很简单,因为如果是老三,他基本上就会多付一分钱息事宁人了,如果老板继续闹,那大家都知道这是无理取闹,治安官要处理的就是老板。

我不知道饭馆老板到底和治安官做了什么交易,但是显然治安官背后肯定有一个势力想要搞老六,还有他身后的我们!

“况且老六犯的是寻衅滋事,又不是杀了人,按常理过个几天就放出来了。我们现在就这么急匆匆过去,说不定正中对方下怀。”

“有道理。”老二点点头。正当这时老大背着柴回来了,老三急忙去给他说了说前因后果。

不过我的身份应该还没有曝光才对,就连小矮人也只知道我是武林盟主,而不知道我是帝国公主,那估计治安官他们盯上的是七兄弟了。

“你们之前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我对老大问道。

老大,老二听到我这个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互相看着对方,七兄弟其他几个人也看着他们。我很明显看到老二对老大使了个眼色,然后说:

“我们的罪的人……很多。”

 

自怀特王朝以来,艾丁格尔的铁矿,煤矿都是只有政府才能经营的,每年也贡献了不少财政收入。而小矮人七兄弟就是煤矿,铁矿的工人,在这些地方工作。就像在这座山脚下就有一个政府的铁矿场,七兄弟就在那里工作。

但是铁矿的需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怀特大帝建国以来,艾丁格尔和周边各个国家的关系不是差,不是很差,而是非常非常差。怀特大帝不断向周围国家宣传自己的治国理念,那些其他国家的统治者自然害怕自己国家再出现一个艾伦·怀特,于是集结起来准备灭掉这么一个新生的政权。

但是,被凝聚起来的人民战斗力是极其恐怖的,这场被那些侵略者认为只需要两三年就能结束的战争竟然断断续续过了百年,艾丁格尔成为了阿克西亚第一强国,领土扩大了好多。

在这种环境下,铸造兵器所需要的铁和煤就如同一个无底深渊一样,怎么都不够。蒸汽机的发明带来了火车和铁路,铁轨更是增加了需求量。那个时候的艾丁格尔,每十个人就有一个矿工,每二十个人就有一个军人。

但是到了怀特四世,也就是我祖父在位末期的时候,情况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周围的国家在经历了百年的战争后对于艾丁格尔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其实就是被打服了),朝堂上讨论的问题也渐渐从“今天往哪里打怎么打”变成了“今天发生了什么”。自王朝伊始就开始修建的铁路已经修通了艾丁格尔所有的大城市,国家对于铁轨的需求也减少了。

因此,铁矿和煤矿的主要购买者从军队和建设部变成了普通百姓,供应量明显大于需求量,最后导致了一段时间的财政动荡。

这个问题我听约翰内斯说过,什么“相对过剩”“周期性危机”什么的,其实就是供大于求啊。

 

父皇刚登基的时候就赶上了这个财政问题发作,之后他听取杰克逊建议决定裁减矿工的数量。但是那些工人很多并没有通过其他方式生活的能力,他们不想离开自己的岗位。

于是,在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工作效率高,愿意加班加点工作的工人留了下来。所有人为了一个岗位而挤得头破血流,纷纷加班加点,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

但是当陆陆续续有工人累死在矿井里的时候,大家发现了问题。工人的工作效率越来越高,但是矿产的需求是不变的。如果所有人都继续这么加班,那么矿场需要的人就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绝大多数人都会失去工作。

愤怒的矿工们决定不再当一个只会加班加点的工作机器,开始用各种肮脏的手段排除竞争者。在这个背景下,工人们纷纷开始抱团,结成帮派,为了一个吃饭的工作而互相斗争。

在这个阶段,很多有其他出路的矿工离开了,他们会老家种田,或者是去城市里谋一份新工作。剩下那些无路可走的人加入了帮派,互相之间攻伐不断。

在皇都,莱特港一带的工人团体还比较讲文明,会坐下来和矿事官谈判,双方把自己的人数和对工作条件的要求摆在桌上,让官方委派的那些矿事官选择。这么一来,谈判结束后矿事官就不能随意改变工作条件或者解雇人了。

而到了民风彪悍的东部地区,尤其是大罗山一带的那些矿场,解决方式简单了许多——武斗。双方的矿工大多是本地人,武斗的时候往往会拉上家人同乡一起“共襄盛举”。这种团体也自然而然地被打击,但每年还是会发生矿工之间的武斗事件。

而作为社会团体的巅峰,武林门派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情况。其中从莱特港的水手帮派发展而来的乌衣帮尤甚,已经在这些矿工中发展了很多下属帮派。、

 

“那你们这么说也属于某个帮派,然后敌对帮派或者是政府要整你们咯?”

其实上一世我也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是当时我正在做一个名为白雪公主的社交明星,然后又在做艾丁格尔在逃公主,对此我也没法做什么。等到我登基之后,我和文森特就又开启了对外战争,矿场工厂不再缺工作岗位,武斗这些事情也就没了。我之后也忙于指挥战争,不再关心这种事。

……然后我就死了。

“我们七兄弟是属于赤红会的,或者说我大哥是赤红会皇都矿工分部的勤务。”二哥说。

“赤红会?那不是铁路工人的组织吗?”林登万问道。

说到赤红会,还是得回归问题的源头——矿工结社。

无独有偶,在听闻了矿工开始组团和官员,矿主谈判之后,其他各种工人也纷纷开始抱团取暖。这些团体往往是山头林立,关系复杂,互相之间还会有内部斗争。

赤红会在其中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它在铁路工人中一统江山,没有第二个铁路工人团体实力达到赤红会哪怕百分之一。这种奇景自然是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

作为一个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当我去询问其幕后支持者,琅琊利亚盟主师爷约翰内斯·亚历山大的时候,他说:

“一个由我们直接管辖的大型帮会有助于提高武林盟主本身在武林界的地位。”

当然,这个“直接管辖”的人当然不是我,而是约翰内斯。我对于赤红会领导人员,势力多少都一无所知。

至于赤红会成员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和琅琊利亚的关系,我偏向于是否定的。不过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就是这个赤红会,树大招风!

“得,怪不得你们说仇家很多。”

我扶额叹了口气,其他人也默不作声,估计是在等待我做决定,或者是等待老大做决定。

“全员进城。”

“全员回城。”

我和老大同时开口。

“不是说回城了就正中下怀吗?怎么还要所有人都去皇都?”老七发问。

我和老大对视了一下。那一时刻,我们都很清楚对方要说什么: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话说,你们不怕我现在回到城里,把你们剩下六个全部卖了?”我一边帮七兄弟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不怕。”老二说。

“哟?”我原先只是随口一问,但是现在性质立马提了起来,“怎么不怕法?”

老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对着我,声音洪亮并充满自信:“如果我们被盟主和盟主的朋友林先生出卖,那我们下一步就是公开埃德加先生……女士的长相。我对于我的记忆力和绘画功底还是有点信心的。”

“埃德加盟主有所不知,现在各方势力都抛出重金要求掌握关于这个神秘盟主埃德加的情报,关于你的长相哪怕是来源不明真假难辨的都可以卖出重金。况且……我不信帝国政府不对这个感兴趣。”

得,我认输了。

武林盟主的身份相当于是我最后的底牌,如果我的画像被捅到了帝国政府里面,那就相当于这张底牌已经暴露了一半,对我之后的计划百无一利!

老二这个人果然深不可测!

正当此时,外面传出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是约翰内斯催动着轻功一路跑了回来。

“盟主,埃德加!”他拿着一张报纸,上面是艾丁格尔官方《帝国日报》的头版头条。

“帝国中央政府今日决定与琅琊利亚方面进行会晤,商谈有关军事,政治,经济方面合作的相关事宜……”

军事?政治?经济?还有……合作?

报纸上还写着琅琊利亚方面会莅临皇都城?

“这是要吞并琅琊利亚啊……”我不禁说道。

这时,我发现周围的人:小矮人七兄弟,林登万,约翰内斯,他们都看着我。

我看着他们。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原来是一个武林盟主,名字叫埃德加。

“呵。”

“看来,我不参加这个破事还不行了啊……”

 

与此同时,帝国东部,洛尔王国。

洛尔王国是当年斯图尔特王朝的八大王国之一,也是仅存两个之一。由于它位于艾丁格尔帝国的东部,版图上如同一个突出的部分,还和其他地方隔了一道罗德里克山,只有北方一条狭长的海岸平原与艾丁格尔本土连接。

所以这个地方就一直都是一个在艾丁格尔帝国框架内的“独立王国”,负责抵御东边利斯克王国的侵袭。

所以这个地方的政治状况还是像旧朝代一样,实行分封制。洛尔国王分封自己的封地,境内领主林立。

在北方的海岸平原的最西处,有一个隶属于洛尔王国的封国,曼努埃尔侯国。这个侯国历史悠久,现在已经传到第三十七任侯爵。

而现在第三十七任侯爵正在生气。

“你说,你说!”他现在指着铁路部的一个官员骂道,“那些工人简直是反了天了!他们竟然要让我们给他们肉吃,才能来修筑铁路!他们是疯了吗?”

那个官员也哭丧着脸:“你修筑铁路是为了方便做生意,这个我也理解。但是那些刁民都是属于那个赤红会的,人多势众,闹起来我也没有办法啊!”

“闹起来没办法?他们手中有什么武器吗?你为什么不去申请骑兵把他们一个个送上天?!”侯爵的怒火更甚。

“他们手里有火枪和手弩,小股骑兵没什么作用……”官员小声嘟囔了一句。

侯爵冷静了下来,也泄了气。“难道就没办法治他们了吗?”

官员也冷静了下来:“曼努埃尔侯爵先生,赤红会是艾丁格尔官方批准的,合法的武林门派。它的背景可能直接和琅琊利亚的‘那位’有关系,据说是陛下收到了‘那位’的来信,就批准赤红会成为武林门派了。我们没法用法律宣布它的存在是非法的。”

“那位?是那个师爷?”

“不,不是师爷,是真正的那个人,埃德加。先生,无论是琅琊利亚还是皇都,我们都摆平不了啊……”

“啧,送客!”

侯爵摊在了皮质的沙发上,白发苍苍的管家去送客了。他现在心神烦躁,习惯性地把手伸向面前的茶杯,却发现茶早就被喝完了。

“来人,上茶!”

一个年轻的侍者慌慌张张小步端着托盘跑了进来。茶壶里的茶几次差点洒出杯子,但最终完好地被放在了茶几上。

“你这么生疏,是新来的?”侯爵撇了这个侍者一眼,发现是没见过的新面孔。

侍者有些慌张:“回老爷,我……我刚来两个月,之前管家大人不放心我,不让我来贴身伺候。”

侯爵点了点头。“倒茶。”

“诶,好!”

侍者俯下了腰。

侍者拿出了手帕。

侍者取出了手帕中藏着的短枪。

“乓!”

枪响。

“老爷遇刺了!封锁全场!”

“一心证道会办事,闲杂人等回避!”刺客大喊。

“刺客!刺客!”

伪装成侍者的刺客打开了窗,用绳子荡了下去。

刺客一边跑一边看着怀表。“十秒……两秒……再见!”

“轰隆!”“轰隆!”“轰隆!”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炸弹炸塌了宅邸,炸毁了现场所有的线索。

 

 

六 围城

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这是文森特在皇都做无业游民 的第三天。

他现在对那个女强盗恨得咬牙切齿。那个强盗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财物,他骑的马带不走就原地杀了,只留给他一套衣服!

更关键的是,他的聘用证明被抢走了!

军事学院的工作人员简直是嚣张极了,面对聘用证明被抢走的他,张口一个“请证明你是你自己”,闭口一个“这是规矩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文森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埃尔塔侯爵这个荣誉可以说是艾丁格尔最高的政治荣誉了。文森特生在这一个家庭,正常情况他就会作为一个贵公子来过完这一生:经营领地,吟诗作对,最后追求一个漂亮的姑娘……一切就如同小说般美好。

但是文森特不觉得这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从小就觉得这种生活虽然舒服,但是没有什么意义。

“人一生只活一次,为什么不干一些有意义的事?”他如是说。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心中真实的想法他是不敢说出去的。文森特自小就崇拜怀特王朝的建立者艾伦·怀特,梦想着长大后去环游世界做大侠。

但是随着他的长大,他发现行侠仗义并不需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自己身为一个乡间贵族,见到的丑恶远比常人要多。那些贪污的官员,如使唤农奴一般的工厂主,歉收粮食被迫卖出土地的农民……

他决定以后带着军队,去为那些受压迫的人讨回一个公道——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个理想说出去。

这几天的流浪生活让他无所事事,他于是就回想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些坚持火枪无用论的老顽固,那个满嘴扯淡的官员……这无疑让他更加恼火。

但是他也经历了一些舒心的事情。

刚刚被赶出军事学院后,他曾经悲观地认为自己要通过乞讨来维持生计。但是,当文森特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时,他看到花园大道上有一个名字叫做“工人俱乐部”的建筑。

工人?俱乐部?他活了二十多年,知道俱乐部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上层的那些有钱有闲的人的专利,让这些人一起花天酒地,怎么这家俱乐部竟然冠上了“工人”这个与俱乐部注定无缘的群体?

出于好奇,也处于无所事事,更出于失落,文森特造访了这家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部如其名,成员绝大多数是工人,但是用处并不是花天酒地。那些有工作的工人每天晚上下班之后都会来到这个俱乐部,也有很多没工作的工人在这边打打短工,领一些食物。

至于俱乐部内部,与其说是一个俱乐部,倒不如说是一所学校。俱乐部里面有一个大图书馆,还有一些教室,一问原来是给工人上课用的。

于是文森特说自己是一个离家出走的读书人,成功应聘到了一份教工人识字的工作,同时也找到了一个可以住有的吃的地方。

这个工人俱乐部是一个叫做“共和会”的组织开设的,文森特回忆了好久,也不记得艾丁格尔有哪一个叫做共和会的工人团体。但是这个俱乐部的负责人,保罗·米勒,让文森特感到十分舒服。

自己的“失踪事件”肯定被自家的那些仆人知晓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接他……

 

与此同时,一队来接人的人进入了皇都,不过不是来接文森特的。

按照约定,琅琊利亚和艾丁格尔的谈判将在三天后开始,所以我就要在皇都等三天。同样,按照正常情况寻衅滋事过个三天就可以保释出来了,小矮人七兄弟也要等三天。

我父皇早就知道了我是武林盟主,我也确信这个政令不是他签发的。

其实与大众的想象不同,现在的艾丁格尔绝对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当时怀特大帝夺得帝国皇位的时候就担忧后世的子孙可能因为自己的能力招致灭国,所以就把一部分的权力下放给了大臣。

所以,有些时候大臣会先公布一个政令,再通知皇帝批准。这种做法是被允许的,但是这个大臣之后下场如何也是难以预测的。

既然他们敢用先斩后奏的方式公布这么一个政令,那就说明……

这是一场涉及面很大,有明确团队目标的,针对我和琅琊利亚的阴谋。

什么?

你说老六那件事?

那只是个工人团体间的私人恩怨罢了。

 

约翰内斯走在皇都的街头上。

皇都城,宏大,气派。

它已经在这里挺立了上千年,伴随着阿克西亚的大大小小的国王们一起走来。只不过那些盛极一时的王朝终究会陨灭,而这座城市仍然是那遥远帝国的圣地。

它是一座叫皇都的城市。

它是一个古老帝国的遗产。

市民们的生活早就不再是古早时期的日落而息。纵然太阳早已落下,人们还是相约于街市。花园大道,怀特大道两旁的灯火如同白昼,街角的乐团奏响着当年怀特大帝亲手写下的国歌。

我国荣光自民著,爰举义旗宏建树。母号妻啼家不完,泪尽词穷何处诉?吁王虐政猛於虎,岛合爪牙广招募。岂能复观太平年,四出搜罗困奸蠹……

 街上的人很多,约翰内斯孤单地在人群中流动着。街上也不乏那些武林人士,他们中有的人认出了约翰内斯,但是也仅仅是笑着点点头,便又擦肩而过。

在他们眼中,随着下一届武林大会雷欧提斯的出手,这个约翰内斯和埃德加不久之后就会离开琅琊利亚。

并且,在这汹涌的人群中,他们即使想,又怎么能停下来说句话呢?

约翰内斯挤出了人潮,从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条。这封信是一只头上羽毛被涂成黑色的鸽子寄过来的,就算没写落款,约翰内斯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约翰内斯,或席德:

洛尔有大动作,已回约克城,勿忧。

期盼下次相会。

                                            米克·罗曼诺夫

 

“呵。”约翰内斯把纸条撕成了碎片,随手洒在了街边的下水道里。

“你还在坚持你的看法啊……”

米克·罗曼诺夫,近来可好?

“约翰!”一个声音把他拉出了思想的海洋。约翰内斯循声望去。

“保罗?你现在在干什么呢?”约翰内斯看着匆匆走来的保罗·米勒。现在应该是俱乐部的活动时间,而这个俱乐部的负责人却在外面瞎逛。

“找一个人,他之前在我这里干了几天讲师,结果刚才给我撂下一封信,说他家人找到他了,然后就这么走了!他说自己是个离家出走的读书人,我还挺欣赏这先生的,见识特别广……”

保罗看到面前的约翰内斯莫名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不可强求。”

人流仍然汹涌,约翰内斯向人群望去,却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这几年我虽然生活在皇宫里,但是我的武艺一点都没落下,还增进了不少。

当然,还有其它方面的增进。

我现在站在一个小巷口,看着面前的街市。虽然灯光照在了我身上,但是我保证整条街上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我拉了拉斗篷的上沿,让自己的脸被黑色的斗篷遮得更加完全了些。一眼找出一个最隐秘的地方并且隐藏自己,这也是我这两年练出来的技巧。

我也有了不少实战经验,比如在偷跑出皇宫的时候躲过巡逻的守卫……

就在这时,两个人贴着墙拐了进来。他们走得很快,眼神又不看着前方,“噗”地一声就和我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速极快地道歉,又不如说是一种出于礼貌的敷衍。我点了点头,因为我一开口就会暴露了我的嗓音。

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巷深处,我回头看了一眼也不再关注他们了。毕竟在皇都城,最不缺的就是金币和人。

总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不如在街上逛逛吧。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站在角落里盯着花园大道两旁的街市看,怎么样都是一个可疑分子。

我从小巷口走了出去。

那两人从小巷口溜了进来。

 

花园大道上的街市每晚都这么热闹。街两旁的高楼有的有六七层楼高,加上这些楼房的尖顶,高度已经可以和皇都城城墙比肩。皇都城的两道城墙,外城墙和内城墙,在过去上千年一直忠诚地守护者墙内的人民。

其实皇都城作为迪瓦提帝国首都刚刚被建造的时候还是没有城墙的。但是在太阳历前697年,驻扎在城郊的一支野战军发动了一场失败的军事政变,从此这座阿克西亚的“至高之城”就有了城墙。

世界上本没有城墙,来犯的敌人多了,就有了城墙。迪瓦提帝国虽然是阿克西亚的大一统帝国,但是内部的起义一直都有。所以皇都城的城墙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代。太阳历136年,在迪瓦提帝国最后一个盛世中,当时的皇帝德塞琉斯五世修建了高达二十米,宽度有十米的城墙,史称“德塞琉斯之墙”。

后来又过了上千年,后人给这面城墙改成了实心石砖结构,又在它外面修建了一圈外城墙,但是德塞琉斯大帝的名字永远留在了墙上。

而这个被墙守护的街市,在我上一世这个时候早已化为了飞灰。

上一世皇后在父皇死后通过政变上台,在软禁杰克逊·特纳的同时,还去找杰克逊的反对派领袖切斯特·拉姆齐谈过合作。

但是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切斯特虽然反对杰克逊的改革,但是他更反对皇后大肆分封权贵的这种历史倒退的行为。

恼羞成怒下皇后决定故技重施,把切斯特也抓起来。杰克逊被软禁的消息当时虽然没有被传出去,但同为父皇的托孤大臣,切斯特肯定知道了这种消息。

然后,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八十高龄的切斯特竟然反了!

他先是公布了失踪多天的杰克逊被软禁的消息,这个消息也逐渐得到了多方的证实。当时皇都的守卫军和皇都城郊的军队有很多他的门徒和战友,这些部队在听到他“拨乱反正”的号召之后便追随他一起发起了进攻。

但是,当时皇后并未公开对外说过自己要分封诸侯的计划,反而是对外宣称自己是怀特五世生前政策的最忠实的执行者。这让切斯特“拨乱反正”的口号失去了号召力,反而让他落下个“谋权篡位”的臭名。

因此起兵之后,切斯特的势力丝毫不见长,在勉强控制了皇都的城防之后怎样也攻不进由从洛尔王国抽调过来的精锐禁卫守护的皇宫。随着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军队率军勤王平叛,切斯特很快就失去了城墙的控制权。

这些军队既然选择了追随切斯特,他们就是切斯特最忠诚的部下。哪怕城墙失守,起兵必定失败,他们也在城内坚持展开了巷战。这花园大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又是皇都城的交通要道,所以起义的士兵们就在这建造了许多街垒。

面对着车水马龙,两旁人家无数的花园大街,皇后竟然下令火攻!

火攻的成果是很显著的,仓促修成的街垒根本没有防火设施,里面的士兵被迫撤退。切斯特也想不到皇后竟然如此卑鄙,因为花园大街两旁的房屋店铺有不少木质结构,在这一场大火中全部化为飞灰。

离开了街垒,散兵游勇的抵抗已经无力回天了。

之后随着城东的最后几座切斯特控制的房子被包围后,切斯特面对仅剩不到百人的下属和外面上千人的敌人,拔剑自杀了。

与他一起自杀的,有那几十个仅剩的追随者,还有那一条街上繁华的街市。失去了一切财产的民众不仅没有得到补偿,反而还被套上了“协助内乱”的罪名遭受牢狱之灾。

那条车水马龙的街市便不复存在了,因为一个人的卑鄙。

之后随着皇后复辟旧制的真面目逐渐暴露,加上杰克逊被发现饿死的消息传出,大家方才发现切斯特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皇后此时已站稳了脚跟,她和忠于她的那些复古派的大臣们已经牢牢控制了国家机器。斯宾塞·史密斯等人除了集体辞职以外,没有任何抗议的办法。

上一世我和文森特夺权的最后一战,攻打皇都城的时候,那些将领和文官都在胸前别了两支象征着对逝者的怀念,对高尚的敬佩的白玫瑰。

——一支敬杰克逊·特纳,另一支敬切斯特·拉姆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着原本应该被一把火烧尽的街市,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我之前从未关注过的问题。这个街市之所以还存在于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父皇还活着!

没错,父皇还活着,所以我不用在十五岁的时候就逃离皇宫,皇后到现在为止至少表面上也老老实实。

这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发现,是因为我觉得它实在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理所当然,就意味着没有原因吗?

就像当年那个著名的双球实验。在这个实验以前,“相同高度下落,重物下落更快”也被当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个“理所当然”并不代表着真理。

而父皇之所以活到现在,他的“理所当然”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一边苦思而不得其解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两辈子下来父皇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对我的态度,对工作的态度,对他人的态度还是老样子。但是,他就这么多活了六年……

想到这里,我怔了一下,自己到现在为止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重生了一次,然后在这一世我就依照上一世的经历来行动,自以为自己能够掌握了一切。

为了避免遭到皇后的嫉恨,我从未出席社交场合;为了让自己有一个保命的手段,我练习武功到了炉火纯青;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孤家寡人,我挖掘了林登万这个忠心耿耿的人才……

但是我这两世之间的差异也体现了出来。

阿卜杜拉提早一届武林大会失踪,我莫名其妙当上了武林盟主,应该在下一届当上武林盟主的约翰内斯成了我师爷。

约翰内斯上一世当上了武林盟主,说明他实力起码到达了绝世境界,但是这一世直到现在他都离绝世境界差的太远。

还有我父皇多活了七年,改革推行的比上一世顺利了很多。

另外,还有林登万这么一个我上一世直到临死之前才听说的,闻所未闻的人物。林登万之后会干什么?他上一世干了什么?他以后还会不会……

“殿下!殿下!”耳边两声轻声喊叫把我惊醒,一扭头发现刚才令我沉思的林登万就站在我旁边。

“殿下一个人……我不放心……”林登万挠了挠头,“我们赶紧回约翰内斯找的据点吧。”

“林登万,你先听我说句话。”想到刚才那些事,我心中还是不能那么平静。

林登万点点头。

我咳了两声,一边跟着林登万走一边说:

“就是……有一个人,她对未来的事做了很多很多的规划,针对不同情况还做了不同的预案。但是,事情的发展竟然超出了他的想象,所有的预案都没用了,她应该……”

“殿下这说的就是殿下自己吧?”林登万露出了经常可见的温柔笑容。

不等我多说一句,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殿下,我觉得吧……事情发展超乎预料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对于我而言,我不会去计较什么已经失去作用的预案,有这时间不如想想下一步应该干什么。”

我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啊,我这一世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了,所有的事件都在偏离原定轨道了。可能以后我上一世的经验不能用来预测事件了。

这辈子就是这辈子,不是上辈子的延续。只要重点不是被推上绞刑架,过程如何,我为什么还要在乎呢?

有一句古话说,一个人若是没有远大的志向,那他的状态根本不叫作生活,而只是活着。

但是我上一世当了知名美人,艾丁格尔在逃公主,阿克西亚第一强国君主,艾丁格尔少见的女帝,还被暴民送上了绞刑架……‘

这一世我做了宅女,还当上了武林盟主,拦路抢劫了我上一世的爱人……

还有什么我没见过没经历过的东西吗?

 

这个约翰内斯为我们在皇都找的一个落脚点,其实就是一个往上不知多少任的一个武林盟主用琅琊利亚公款在皇都买下的一个房子。阿卜杜拉当上盟主后这个房子就被闲置了下来,然后又完好无损地传到了我手上——当然,管理者是约翰内斯。

不得不说那个购买房产的盟主还挺有眼光。这里离花园大街不远,但是并非紧挨着街市。这一片大理石的屋舍坐落在皇都城内一片较老的地区,可能是周围栽了很多的树,四周特别安静,除了住户以外没有他人。

一栋栋别墅的外立面风格告诉路人它们是当年怀特三世时期建造的,但是在屋主人的精心保养下没有很多破损痕迹。

而这个别墅虽然一直有着主人,但是鉴于武林盟主并没有在琅琊利亚定居的必要,所以内部的家具一直是原来的样子。

就比如,住着这种豪华住宅的艾丁格尔人一般都会出于对帝王的崇拜而购置帝王的肖像,而在这个房子里,只有怀特大帝,和怀特二世,三世的画像。属于是年代久远。

林登万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的是目的地的主人,也是自己服侍的公主殿下。在过去六年的岁月,把乱跑的公主殿下找到并且带回来对于他来说不是新鲜事,甚至算作是轻车熟路。

林登万在房门口跺掉了靴子上沾着的灰,回头确认了一下公主殿下乖乖站在身后,便拿钥匙开了门。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身后忽然出现的磅礴杀意。

 

 

七 初见

“什——”林登万本能地回过头看。

只见刹那间,原本在他身后几步的斯诺·怀特就已经裹挟着杀意掠到了他身前,背上的剑也被抽出,黑色的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银白色的残影。

怎么回事!

林登万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下意识把手探向身边去够自己的长枪,然后才发现刚才出门时为了不引起注意并没有把长枪携带在身边。

屋子里面除了约翰内斯和小矮人兄弟,还有一个新面孔。这个新面孔就是我出剑的方向。

“咔嚓!”

就在一瞬间,空气停止了流动,窗外的飞鸟与落叶也紧张地纷纷驻足。

只见约翰内斯眼疾手快,拿着手中的筷子对着这道剑光狠狠一戳,剑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我立刻收住了剑。

“盟主你怎么了?”筷子在那一瞬间折断了,约翰内斯刚才拿筷子的手仍然在剧烈颤抖。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那个“陌生人”。而屋内的其他人都关注着约翰内斯。小矮人老大立刻跑来,问约翰内斯刚才是怎么挡下武林盟主没有预示的一剑的。

“我没有用多少内力。”我帮他们解答了一下。但是看着约翰内斯仍然在微微颤抖的手,我觉得其实刚才自己还是太激动了。我手里仍然握着剑,另一只手指向那个人。

“他是谁?”我还是应该确认一下。

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有着深色的皮肤,眼窝在鼻梁的衬托下显得很深,虽然穿着得体,但是手上的一层厚茧和瘦削的脸庞正在告诉旁人此人早年的遭遇。

“维克多,没有姓氏,应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先生的邀请过来帮忙。”

确认无误,我刚才其实应该出全力的。

“盟主,你刚刚在干什么!”老二立刻挡在了我和维克多中间,脸上怒意十分明显,但是话语间还有些胆怯。如果老六在这里,他绝对会毫不犹豫一拳挥在我身上了。

“我……”

屋内的武林盟主想说很多话,但是好像又犹豫了一下。

“太紧张了,以为有入侵者,我先去休息一会……”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内心有一种莫名的疲惫,随便糊弄一下就上楼休息去了。

“殿下……”林登万还想说什么。

“我没事,去歇一会……”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刚才面对我的出剑面不改色的维克多。

上一世亲手审判并杀死我的仇人,这件事又怎么跟这一世的人解释呢?

 

“面对盟主出手你竟然脸色不变,我至今都没见过。”目送那个可能是疲惫到了神经质的斯诺·怀特上楼,小矮人大哥松了口气,走上前边拍着维克多肩膀边说。

维克多拿着筷子给自己夹了块热气腾腾的蒸豆腐,又贴着盘边磕了一下,筷子上的辣油被震了出去,滴滴答答落回了汤汁里。

“怕也没用,没有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先生出手,我无论怎样都是会死的。”

他仍然冷着脸吃着饭。蒸豆腐里面放了不少辣椒,让小矮人七兄弟闻上去就觉得呛。蒸豆腐这道菜在皇都这种繁华的地方顶多算是类似于三明治那种“在百忙中随便应付一下”的简陋菜肴,但是这个维克多吃得津津有味。

但凡有个知道他早年经历的人,都对此表示习惯。

杰克逊·特纳当上第一执政之后,经常有人开玩笑说学画画的人都前途远大,因为杰克逊年轻的时候一度想做一个画家,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在政治上的天赋远比自己艺术天赋要强。

有的人为了捧杰克逊的臭脚,总是渲染着杰克逊当年还是一个半吊子画家的时候生活多么不堪,多么贫困,这就不符合现实了。事实上杰克逊的父亲据记载是一个底层的小官员,虽然家境不富裕,但是让他吃饱饭学画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些人夸大说,杰克逊早年是穷途末路,是穷人中的穷人。那这么说,维克多早年经历估计连人都不算,勉强算个活物吧。

因为,首先,首先,维克多是没有姓氏的。

 

在广大的农村地带,一般的百姓不需要读书,也不需要有姓氏。作为农民,文化水平会算几个数就可以了,至于名字随便起个“汤姆”“伊万”“汉斯”一类的诨名凑合着过,姓氏和文化根本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

所以在古代,有姓氏的人往往家境都十分优渥,文化更是少部分人的专利。

但是随着用水和蒸汽驱动的机械的出现,集中的机器生产的效率远远超过了小家庭的手工生产,很多人因此舍弃了在一亩三分地上种一辈子地的命运,前往工厂,矿场做工人。

这时候没有姓氏随便取名的弊端就体现了出来。点名的时候喊一声“汉斯出列”,哗啦啦站出来几十个人,这哪个管理者受得了啊?

在各方的努力下,至少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的取名不再那么随便,也有很多人给自己整了个姓氏。比如科林的儿子给自己的姓氏取名为“科林斯”一类的。

蒸汽机已经发明了快一百年,到了现在还没有姓氏的维克多自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并且是最穷苦的那种农民。

维克多的前半生是波澜壮阔又平平无奇的。

维克多生长在帝国南部的农村,但是离艾丁格尔南方第一大城霍尔城很远,家族世代都是农民,到了父亲那辈生活条件稍有好转,从佃农变成了自耕农——家里有地,勉强糊口。

维克多的父亲一共有七个孩子活到了成年,维克多排第五。他父亲深知如果七个孩子分自家那点地,自家迟早会回归以前那种没有立锥之地的佃户。

于是他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把几个孩子送去读书。

这并不是什么话本小说中“砸锅卖铁供孩子读书成才”的剧情,况且维克多家连锅都是和好几户邻居共用的。

主要原因是,当时附近的城市有一座教会学校,六年学制中学费全免……

拜日教是崇拜太阳神的宗教,也是阿克西亚最大的宗教,一直到斯图尔特王朝时期拜日教在艾丁格尔都是国教。

虽然艾伦·怀特上台后取消了拜日教的超然地位,但是拜日教并没有受到什么物理意义上的打击,所以现在拜日教在帝国的西部,南部,和广大乡村地区都有很多虔诚的教徒。虽然在政治上的超然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他们在百姓的精神世界中还是占了很多空间的。

简短来说,整个艾丁格尔除了皇都,琅琊利亚,约克城,霍尔港等大城市外,占空间和人口绝大多数的其他地区人民生活仍然被拜日教充斥着。

为了在没有政治支持的前提下扩大影响,在这些地方拜日教利用自己的教产建造了很多收容所,宗教学校一类的设施,在这些地方成长的孩子们自然从小就受到了浓重的宗教熏陶,长大后自然就是拜日教的虔诚信徒。

维克多一家就是去了这样的一所宗教学校。

维克多在学校里面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也自然没有去邻国埃夫拉特帝国的圣城进修的机会,就这么在宗教学院里面待了十年。

没错,十年,虽然只完成了六年的学业。这是因为维克多经常要连着好几个月回家帮家里人干农活,学业自然而然就被落下了。但是,维克多不是最有天赋的,但一定是最努力的那个,即使家里农活繁重,他还是坚持下来直到毕业——同样的农家子弟辍学的比比皆是。

有了宗教学院的一级文凭,加上大姐二哥又生了孩子,维克多自然不用去帮家里干农活了。维克多选择了继续学业,他到了城市里的宗教学院又学习了四年,学习途中找了好几份类似于图书整理一类的兼职养活自己,顺便交学费——拿到一级文凭后宗教学院就要收学费了。

最后维克多以一个还不错的成绩毕业了。宗教学院的院长,也就是城市的主教问他是否考虑留在教会里面,牧师传教士都可以,维克多选择当了个传教士。

这看上去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一份好前途的工作,当时人们也是这么想的。传教士的这个选择让维克多迎来了无数的称赞,毕竟四处漂泊传教比坐在教堂里面要辛苦很多。

问题是,维克多根本不信神。

这个想法的来源是不甚明晰的。维克多的家庭是拜日教的虔诚信徒,但是并不狂热,属于中规中矩的那种。不信神最初可能只是青春期对于学校那些教规教条的叛逆,但是维克多沉默寡言的性格使得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这个念头便生根发芽。

他选择传教士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凭借着“传教许可证”这一个东西,他可以在任何一家条件允许的拜日教的宗教场所免费留宿。维克多自小就没有去过比那个小城更远的地方,对于远方有一种向往之情,何况家里出了一个传教士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于是他就这么成了一个传教士。

当然他对传教是不怎么热衷的,他更重在去各个地方旅游,偶尔象征性地读一下教义。反正艾丁格尔大多数人都是拜日教的信徒,教会也不会要求他每年吸引多少人入教,他就这么随随便便过了两年。

直到他在那个城门外碰见了那一户人家。

 

住在城墙外的那户人家的一个老妇人病了,从家人的神态来看,她应该是辈分最高的那一位。听她的家人们说,一年前有一个游方郎中看他们可怜,给他们不要钱开了药。药的效果不错,但是他们已经无法负担抓药的成本了。

他们看到了一身教士服的维克多,不管是不是牧师,反正拉他进来,希望他给老妇人做一次临终的弥撒。

“这附近不是有教堂吗?”作为一个不务正业的传教士,维克多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打听好所有教堂的位置,以便晚上留宿。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一个年壮男子,可能是那个老妇人的儿子,站出来说:

“出不起钱。”

弥撒还要付费?!这种弥撒不就是祷告一下就完事了吗?

看在这家人的虔诚,维克多没有问出这句话,只是默默给老妇人做完了弥撒,谢绝了报酬。维克多还看了一下那张泛黄又被好好保存的方子,以他浅薄的医药学知识,这张方子应该是有用的,用药也是最便宜的那一类,看来那个游方郎中也是一个心善的人。

他拒绝了那家人邀请他留宿的请求,毕竟对于那个全家只能指望那个男子生活的人家,多一个人是一份沉重的负担。维克多说了一番“神明已经感受到你们的虔诚,你们的母亲必将会到达天堂”,便离开了。

“做弥撒为什么要花钱?”当天晚上,在城内的教堂里,维克多问那个牧师。

牧师看了维克多身上那一袭黑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们黑袍派的人就是太虔诚了,太死板了。现在艾丁格尔这个情况你我都清楚,其他国家我们能征收教会税,但是在这里我们征收不了,那只能靠这点东西赚赚外快啊!不然我们日常吃穿用度该靠什么维持?”

“黑袍派的小兄弟,这种东西也不是我们一家在做,艾丁格尔内基本所有的教堂都在这么做。毕竟像你们这样愿意吃苦的人只是少数罢了,谁不喜欢物质享受啊……”

维克多愣住了。

拜日教内部白袍派,黑袍派的分化早已有之,白袍派是主流,黑袍是支流,两派之下又有更多小团体,这个维克多就不清楚了。新兴起的黑袍派主张“内心虔诚”,不崇尚华丽的装饰,也更加世俗化,而最守旧的白袍派团体甚至只允许男人加入,终身不得结婚。

“不是,你这……”维克多看向面前的饭菜,与那户人家招待自己的粗茶淡饭完全相反,又回忆起了这座城市教堂内华丽的装饰。

为什么刚才那户人家如此虔诚,只能吃粗粮,打短工,而面前这个人饱食终日,山珍海味,还在劝自己“不要太虔诚”?

看着面前那个滔滔不绝教导自己“懂得变通”“生财有道”“黑袍派要迷途知返”的人,维克多苦笑一声。

或许神真的是不存在的吧,不然为什么他会对这些视而不见?

自青年时代埋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在这天晚上,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主教!主教!”

“主教不在,什么事这么急?”门外另一个年轻牧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手里攥着一份报纸,满脸都是愤懑之色。

“你看看这篇文章!太他妈过分了!圣父在上,这种人为什么不让他立刻下地狱!”

“《琅琊利亚文化报》?习惯就好了,那地方民风向来如此,给我们编什么黑料都不奇怪……”

“不是,是这篇小说,这篇小说内容现在整个城市都知道了!”年轻牧师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有明显的撕扯痕迹,看来内容确实让人生气。这引起了主教的好奇心,也引起了维克多的好奇心。

“《十日谈》……”

当年紧张的学园生活让维克多阅读速度比常人要快一点,他先另一人一步看完了内容。

故事大意是一个埃弗拉特人想让一个琅琊利亚人信拜日教,那个琅琊利亚人没有拒绝,提出等他去一趟埃夫拉特的圣城回来再做决定。

这种明显是拖时间的借口让埃弗拉特人失去了兴趣,但是过了几个月,那个琅琊利亚人竟然真的改信了拜日教,并且几个月时间买的赎罪券数量比这个埃弗拉特人至今买的总和还要多!

“你怎么这么虔诚了?”

“哦,圣父在上,我原本是一个有罪的不信者,但是当我到达了圣城,这个我赎罪的应许之地后,发现那边的掌权者们穷奢极欲,横行霸道。”

“这种人正常来讲是要被抓进监狱的,但是你们的教廷由这样一群恶人把持着,还能如此繁荣昌盛,说明全知的太阳神大人真的在保佑你们,所以我就立刻受洗了!”

“他妈的,我,我……”那个牧师想说什么,但是又无话可说。

琅琊利亚一直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就连宗教也是。毕竟武林宗门中有不少其实就是由某个宗教演变过来的。为了维持武林大会的公平性,加上华族人的文化传统,琅琊利亚因此从来没有一个官方宗教。在那个地方,你信仰哪一个宗教,批评哪一个宗教,都是无所谓的事。

这篇文章发表在《琅琊利亚文化报》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报纸是谁开办的?”

那个牧师正在想着如何压下这个文章,旁边那个黑袍派的传教士就问了这么一句。

“好像是一个叫林修容的,怎么了?”

维克多拿起那张被摔在桌子上的报纸:“我去找他兴师问罪。”

“行行行!这晦气玩意你就拿去吧!要是在埃夫拉特,这个林修容,还有这个作者,他们非上火刑架不可!”

维克多默默把报纸收了起来。他已经不再想当一个传教士了。

那是他和这篇文章的匿名作者——约翰内斯的第一次神交,也是后来两人故事的开始。

 

 

八 会面(上)

我不知道我在二楼思考人生的时候,约翰内斯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作为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给自己下属一个充分的信任还是很有必要的,若是有什么问题,林登万也不是傻子。

他们讨论半天,结果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先应了会晤再说。

正常来讲,从琅琊利亚坐火车来到皇都需要一天的时间,再加上琅琊利亚一方已经在报纸里面“准备出发”了,武林盟主明天到达皇都很正常吧?

很正常,嗯,是的,很正常。

我总觉得这些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只讨论出这点内容未免有点奇怪,但是我又想了一下之前偷偷看父皇上朝的时候,那一幅“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差一点就变成打群架的景象,便又觉得他们的办事效率挺高的。

至少他们没有把我吵醒。

新的一天,武林盟主进皇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考虑到男女老少都很好奇盟主的样子,怀特大道两旁并没有按以往的惯例立上防刺杀的木牌,守卫也松懈了很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若是有人真的能刺杀武林盟主,禁卫军肯定是拦不住的。

但是埃德加盟主的亮相就让人失望了,他还是穿着标志性的黑色斗篷,一袭黑衣,连嘴巴都被蒙了起来,这更坐实了一些关于埃德加的长相的一些离谱传闻。

他们纷纷提出了各种假说,各种模型。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年轻女人等等,但是他们就连埃德加的性别也说不清楚。

 

皇宫,议事堂。

今日没有朝会,各级官员也没有了到这里凑的必要。一个小时之后琅琊利亚的人就要来到这里了,现在侍从们正在紧张地打扫这个大厅。

而大殿里面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帝国皇帝埃尔维斯·怀特,还有帝国第一执政杰克逊·特纳。

杰克逊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忙碌的仆人和佣工,凑到了皇帝面前小声说:“陛下,你知道最近的传言吗?”

“关于继承顺位的事情?”埃尔维斯仍然目视前方,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杰克逊组织了一下语言,“很多人说现在的公主殿下是一个女人,所以帝国的皇位应该传给那个霍华德·怀特,也就是公主殿下的……远房堂弟。”

埃尔维斯脸色没有变化,但是身为老师,杰克逊很清楚他现在的心情一定特别糟糕。

“艾丁格尔皇位继承秉持着男女平等的原则,这是怀特大帝亲自定下的。”

“他们拿出了教会作为说辞……”

“艾丁格尔到底是教会的,还是我的?!当年怀特大帝一国战整个阿克西亚,废分封行州县,废除国教,怎么今日艾丁格尔又要听这些老顽固的指挥了?!”

杰克逊点点头,不再说话。作为皇帝的老师,他知道刚才皇帝生气的对象不是自己,并且他也没有真的愤怒。

这只是给周围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准备的一场表演罢了。

杰克逊·特纳,这个艾丁格尔帝国的政坛常青树看着面前这个正值壮年的皇帝,思虑一会终于说:“陛下,你一定要将改革延续下去。”

“第一执政,何出此言啊?”

杰克逊抬头望天,却发现天空被天花板完全盖住。

“陛下,几个月前我们得知在西方的大陆上的殖民地已经初具规模了,终有一日那里会出现一个个繁华的城市。这些年纵使教会再怎么努力,人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以拜日教为中心,就比如陛下您的加冕就是自己给自己加冕的,而民间黑袍派的运动正在越来越广,放在两百多年前这是要被推上火刑架的存在。

“领主与封臣,不知陛下您有没有注意到,现在阿克西亚其他国家都陆陆续续开始学习我们这种直接管辖的制度了,北边的几个国家他们的大臣组建的议事会权力大到甚至可以否决国王的决定,南边市民们商人们组成的自治市和共和国也越来越壮大,其他地方那些混战的各路领主们也有形成局部统一的架势……

“我有预感,陛下,自迪瓦提帝国崩溃已经有一千多年了,那套自崩溃以来就定型的领主封臣的体系也要崩溃了,我们只有跟上时代的脚步,才能维持艾丁格尔帝国的强盛发达。”杰克逊指向了窗外的德赛琉斯之墙,“当年迪瓦提帝国的人民,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帝国会崩塌得无影无踪的。”

“要下雨了……”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乌云。

 

武林盟主一行人进入议事堂之后,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有些激动的。

琅琊利亚如果只是琅琊利亚自由城,它在几百年的乱世里肯定是不能存续的。这个城市历史悠久,商业发达,还是一个临海的良港,免不了招来周围国家的觊觎。更何况这里受华族文化的影响深厚,居民对各路宗教都不怎么感冒,那些狂热的教徒们也总是梦想着把这个美丽的城邦纳入自己教派的旗帜之下。

但是武林大会和武林盟主的存在让这些觊觎着都打消了心思。那些大小领主手下的精锐部队,多少都和某个武林门派能扯上关系,若是进攻武林盟主的地盘,到时候这群士兵到底会打谁,那是很难说的。

武林内部有一个共识:武林人士要完全听从武林盟主的命令。若是不听,那便是邪魔外道,武林盟主是可以召集天下门派去灭掉这个刺头的。

所以说,琅琊利亚与武林大会,与其说是一种容许和东道主,不如说是一种为了自保而做出的互相利用与妥协。

“武林盟主埃德加,琅琊利亚总务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参见艾丁格尔皇帝。”约翰内斯一身黑色礼服,鼻梁上带着一副平常不怎么戴的黑框眼镜,落落大方地对着我的父皇行礼。

其实父皇是知道我是武林盟主的,所以斗篷下的我正在努力憋笑。

父皇的脸色好象没有什么异常。“久仰两位大名。”他说着和约翰内斯握手,又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和父皇握手了。

这总感觉有些不自然。

总之,这场会面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对对方的形势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增进了双方的和谐关系,第二天琅琊利亚方代表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将与皇帝埃尔维斯·怀特继续就进一步协议进行深入探讨。

总之,一堆应酬的场面废话过后,真正的具体事项被我大手一挥,全部甩给了约翰内斯。这几年我虽然是武林盟主,但是琅琊利亚内部的事务我基本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让这个真正了解琅琊利亚的人来代替我去和那帮官场老油条扯皮。

这场会谈,对于父皇来说,最关键的不是和琅琊利亚的合作,而是我。

 

“杰克逊·特纳先生刚才找到了我,说我对于琅琊利亚太宽容了,你怎么看?”

我被以贵宾的名义在皇宫里留宿。那些负责接待的侍从们都惊叹于武林盟主对新环境的“自来熟”。当天晚上,父皇就邀请我共进晚餐。

那个便宜皇后前几天急匆匆赶回洛尔王国了,说是那边出现了严重的爆炸事件,有一些大人物还被刺杀了。不过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我也不想看到她那张刻意堆出慈爱表情的脸。

我四下看了一圈,下人们早就被屏退了,周围的暗卫也都从房间里溜走了,便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我把斗篷兜帽取了下来。这场外交饭局变成了一场父女间的谈话。

“杰克逊·特纳,还有切斯特·拉姆齐这个两个人吧,满心想的都是艾丁格尔,艾丁格尔,甚至在他心中我的地位都比不上艾丁格尔。若是我成了一个昏君,他一定会起兵反对我,你信不信?……”父皇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我无言,父皇上一世也是这么喜欢在我面前唠叨。不过他对这两个人的看法是很准确的,这两个人心中艾丁格尔的地位确实比皇帝要高。

“琅琊利亚进京和谈,到底是谁策划的?”我也不想用什么外交场合的客套话了,这些鬼话是约翰内斯在谈判的时候说的,不是我在家庭晚餐上说的。

“我提的。”

我舒了一口气。如果是下面那些满脑子都为艾丁格尔想的官员提的,那这次会谈一定对琅琊利亚很不利,但这次会谈是父亲的主意,那形势就好很多了。

“放心,放心,琅琊利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没了琅琊利亚,帝国北部发展肯定远远不如现在的。”艾丁格尔的皇帝,埃尔维斯·怀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在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也全部都是艾丁格尔。

不过这说的也对。琅琊利亚才多大啊,就一个小城邦,加上周围一条山脉。它带来的经济收益和人口流动肯定会影响到周边地区。

在两百年前斯图尔特王朝的莱特四世扩建莱特港之前,艾丁格尔帝国北部航运一直都以琅琊利亚这个“外国港口”为中心。哪怕有了莱特港这个竞争对手,琅琊利亚还是凭借着天然良港等一系列优势维持着知名大港的地位,两个港口并没有此消彼长,而是共同发展了起来。

艾丁格尔人把琅琊利亚人看作艾丁格尔人,但是琅琊利亚人认为自己是琅琊利亚人。

“话说特纳先生那边该怎么办?”现在令我担心的,就是杰克逊·特纳和切斯特·拉姆齐这两个人的态度了。这两个人如果对一件事看法一致,基本上整个艾丁格尔所有官员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我搞定了。”

父皇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搞定了。”他说。

“怎么搞定的?”

我下意识开口。杰克逊这个人骨头硬得很,不可能因为权势而屈服。上一世皇后将他活活饿死完全可以体现他的性格。

父皇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把这个话题先晾在了一边。他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在组织语言,随即清清嗓子问我:“女儿,你……对结婚是怎么看的?”

结婚?上一世我十二岁丧父,远没有到确定婚约的年龄,便宜后妈也不可能给我找什么好对象,后来天降一个文森特·埃尔塔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就和他结婚了。

至于这一世,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至少我丈夫不会是那个把我和他双双送上绞刑架的文森特·埃尔塔了。

与其解决送上绞刑架的问题,不如解决造成这个问题的人。

不过父皇这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给我达成了什么政治联姻吗?

自我出生以来,总是有声音说“女人怎么能继承帝位”。虽然怀特王朝的继承法是男女平等的,但是男女平等的继承法纵观整个阿克西亚占比极少。上一世在我出逃后皇后光明正大宣布我没有继承权,拥立一个怀特家族的远房表亲即位,竟然在一开始没有什么人反对!

因此,总是有大臣说帝国的公主应该尽早确定一桩政治联姻,既能稳固地位,还能有一个强力的外部盟友,改变帝国自怀特王朝建立以来一直存在的“外交孤儿”状态。

也不知父皇到底顶了多少压力,他顶不住了想来也挺正常,我也能够接受,反正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我的婚约对象对我彻底死心。

“怀特王朝的建立,在整个阿克西亚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纯粹的平民登上了皇位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在拜日教教义中属于犯上作乱这种严重的罪行,阿克西亚所有教徒都可以联手消灭他。

“但是伟大的怀特大帝并没有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屈服,没有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去迎娶贵族女性来使自己合法化。当时他说:

“‘从来如此,便对吗?’”

后面的事父皇不说我也知道了。自此之后一百余年,周围各国先后组成了十四次“尊贵联盟”讨伐艾丁格尔,其中尤以怀特大帝在位时的前五次尊贵联盟为盛。

但是,那些旧贵族们没有想到在外部敌国压力和内部领主叛乱的局面下,怀特王朝屹立不倒,反而是很多和他作对的家族现在已经被灭了满门,坟头草都好几尺高了。

“女儿啊你要知道,我们怀特家的基业不是请客吃饭换来的,是一刀一枪打来的!现在周围那些国家不再组织尊贵联盟,不是因为我们变成了贵族,是因为我们把他们都打服了!”

“这就跟你现在这个武林盟主一样,也是通过武力拿来的……所以你的婚姻你就自己做主,别在意其他看法,只要你实力够强,他们不服也得服!”

我点点头:“所以你怎么搞定杰克逊·特纳的?”

“杰克逊·特纳不是有一个养女叫塞维亚·特纳吗?”

“嗯。”

“我说武林盟主和塞维亚见个面,看看能不能订下婚约。”

“嗯?!”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父皇刚才笑得那么诡异

我一拍桌子:“你不是说好不给我订政治婚姻啊?并且这不是一个……女的吗?”

出乎意料,父皇只是苦笑一声。

“塞维亚她是一个奇女子……你明天就知道为什么这能说服杰克逊·特纳了。”

 

那些参加谈判的大小官员们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戴着一副眼镜的约翰内斯·亚历山大竟然如此擅长谈判。他们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有几十年谈判经验的老手。

那些原本准备欺负年轻人,在条约里加几条霸王条款的人,他们的“杰作”全部都被约翰内斯一眼看破,然后被当中曝光,然后在琅琊利亚代表们的怒视下被“请”出了谈判场所。

若不是杰克逊·特纳在这里镇场,谈判团团长斯宾塞·史密斯真的害怕自己被约翰内斯坑得找不着北。

至于一起跟来的维克多,还有小矮人和琅琊利亚其他人员,他们就静静看着约翰内斯一人舌战群儒。除了维克多能够补充个几句话以外,其他人真的没有能跟得上约翰内斯的节奏的。

一个整天的谈判就这么结束了,斯宾塞·史密斯带着疲惫不堪的谈判团离开了皇宫。他不是第一次带谈判团和别国谈判了,但是像今天这么累的还是第一次。

像其他的那些小国,都是被艾丁格尔打怕了的,坐在谈判桌上对于他们已经算是一种恩赐,谈判起来自然是毫不费神。

像埃夫拉特这种实力相当的大国,双方好几天的谈话其实有很多都是屁话。毕竟两国打了一百年的仗,彼此对对方都知根知底,试探什么的完全就是摆设,很多约定俗成的条款也没什么改的必要。

但是琅琊利亚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弱,但是又有不亚于艾丁格尔的影响力,自己对对方也不甚清楚,这就已经很麻烦了。更麻烦的是约翰内斯这个人,全程一点客套话都没有,条款一条一条摆上来,你想到这里,他已经说到下一个了。

总之,斯宾塞再也不想遇上这种人了。

杰克逊·特纳留在了谈判室,看着琅琊利亚的那些代表们收拾东西。

“大家今天辛苦了!为了琅琊利亚!”约翰内斯此时的笑容是真心的开心。

“哈哈,不辛苦不辛苦!”一个叫卢卡斯·伯纳德的谈判代表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应答。其他人一听也都笑了,今天的谈判真的是约翰内斯一人撑起来的。

“行了,谈判还没结束呢,回招待所吧!”

与约翰内斯不同,维克多比较像谈判队伍中的管家。

“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先生,我想和你说几句私人话题。”

约翰内斯回头看到了还没走的杰克逊·特纳。他对维克多点点头,其他人就陆陆续续离开了谈判间。

约翰内斯向四周看了看。偌大的谈判间里面现在只有两个人,刚才激烈的气氛已经了然无踪,只剩下了无尽的空旷。

“换个地方说吧。”

 

“约翰内斯,你写的那些学术论文我基本都有看过,在数学这方面你真的是一个天才。”

约翰内斯缓缓搅动着茶匙,微笑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硬朗老人:“很高兴有这么一位学术圈以外的读者。”

“是啊……虽然有很多理论我很难理解。”杰克逊喝了一口茶,“在学术方面,你在数学研究上已经是阿克西亚最顶尖的人物了啊。”

“以后你不搞政治了,有兴趣来皇都研究院吗?”

约翰内斯放下了茶匙,呵呵笑了:“执政,我理解为你在从罗素·费舍尔那边挖人可以吗?”

“不过……”他啜了一口茶,“谁说我现在不能做研究的?在琅琊利亚给盟主当师爷,是工作,但是写一些学术论文,是我的个人生活。”

杰克逊点了点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另外,约翰内斯,你当年的婚约你真的不打算表示什么吗?当时陛下是同意了的……”

“打住。”

约翰内斯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很多:“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我的名字就是约翰内斯,姓氏就是亚历山大,我只是约翰内斯·亚历山大。”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但是两人都知道最关键的话题已经结束了。约翰内斯过了一会就用“回去研究数学”为借口离开了,看上去完全没有把明天的谈判放在心上。

杰克逊看着约翰内斯离开的方向,慢慢离开了皇宫。毕竟自己哪怕身为第一执政也是不能在皇宫留宿的。他拄着手杖一边走,一边想在谈判开始前切斯特·拉姆齐给他说的话。

“武林盟主握手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的样子。埃德加他的手上虽然皮肤很光滑,但是我看是有很明显的除茧的痕迹的。另外从手指的形状来看,这个人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你我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我打了六十多年的仗见过不少练武人,感觉不会错的。”

“我觉得这个埃德加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二十岁,甚至十多岁都有可能,平常肯定要为了秘密练武,隐藏身份的。甚至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都很难确定!”

“老兄啊,万分小心,万分小心!”

 

 

九 会面(中)

第二天的谈判出了点小问题。当斯宾塞·史密斯带着谈判队伍走进谈判场所的时候,维克多告诉他们约翰内斯要晚个两小时才能来。

“你们都知道约翰内斯平常除了在琅琊利亚给盟主当师爷以外还有自己的学术研究。他认为半夜的时候比较安静,所以每天晚上十点钟之后就是他自己搞学术的时间,往往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多才睡觉。”

“按常理来说,他还有两个小时才能起床呢。”

维克多看了一眼旁边的摆钟,上面的时针走过“六”没有多远。六点半市艾丁格尔帝国官员上朝的时间,而约翰内斯每天至少睡到早上八点。

这时候人家朝会都要开完了。

斯宾塞原本想在没有约翰内斯的环境下开始谈判,但是维克多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张口闭口都是“详细情况还要等约翰内斯来了再做定夺”,搞得最后双方都没了耐心,在谈判桌上一边喝茶水一边等待约翰内斯的来临。

不过,琅琊利亚那边提到了一个矿工被莫名其妙抓进拘留所的事情,维克多说这是自己在皇都城闲逛的时候偶然看见的,让斯宾塞去仔细查看一下是不是冤案。

作为司法大臣,杰克逊的弟子,斯宾塞不可能会以权谋私,但是他很喜欢伸张正义,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这种小事,也就是随口对治安官说一句话的问题。

而身为武林盟主,作为特殊外宾,还不用参加谈判的我,自然是被邀请去旁听朝会了。

 

其实之前我也听过几次朝会。不得不说相比于平常七天一度的骂战,今天的朝会因为有外宾在场,两派的争吵明显收敛了不少。

今天吵的内容就是最底层的行政单位,例如镇,街坊一级的地方官到底是还需要国家任命,还是由辖区内的百姓自行选举。

改革派支持选举,保守派支持任命。

“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无非就是害怕选出来的官员与当地的势力勾结。”

由于斯宾塞·史密斯去谈判了,改革派这边就由老将杰克逊·特纳亲自冲锋陷阵。

“但是一个街坊,一个小镇,你不了解当地,你能做好吗?在座的各位有人亲自去看过一个小镇到底有多大吗?如果实在担心不过,再派专员去巡查不就得了?”

“那派专员不会导致官员太多吗?”保守派阵营一个叫哈康·卡洛斯的人发问。可能是慑于杰克逊的名声,他的问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如同一个犯了错在狡辩的小孩。

“各位,我们行政系统不用每几年就把全国的镇长再调动一遍,而是交由地方,这将剩下多少工作!与此相比,加派专员又算什么呢?”

“你,你……”哈康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求助性地吧目光放在大门以外。因为今天迟到的有保守派的领袖切斯特·拉姆齐。

在上一世这个措施最后还是落实了,从我个人经验来说,这个法令好处没有改革派说得那么好,但是坏处也没有保守派说的那么坏。

实际上,法令执行前那些镇长,之后他们还是镇长。那些选票除非是这个镇长出现了什么太不得人心的事件被人所知,不然都是百分百当选。

当地各个地主豪门之间早就决定好下一届镇长是谁家的了,哪用民众来决定啊?

 

其实与很多人想象的完全相反,杰克逊和切斯特两个人虽然在政治观点上不同,但是连个人私下里交情还是很好的。他们平常也不会组成团体,在政治思想以外的方面去互相攻击。

这种大臣真的是百年难遇。

杰克逊和切斯特实际上有不少共同话题。

杰克逊·特纳早年想当一个画家,但是天赋不够,一时冲动就加入了军队,投入到了和尊贵联盟的战争中去。

第十次尊贵联盟被打散之后,立了不少战功的杰克逊没有选择继续当一个武官,而是转成了一个文官,从此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所在,便安心做一个文官。他工作能力出色,又机缘巧合下怀特三世任命他为太子的老师,也就是怀特四世的老师。怀特四世即位之后他就当上了第一执政。

而切斯特·拉姆齐原先并不是艾丁格尔人,而是缓冲十六国中一个叫乌尔德公国的小将领,因为作战勇猛在缓冲十六国一带颇有名气。

由于在乌尔德公国,平民出身的切斯特无法继续晋升,所有的功劳全部记在了那些贵族子弟的头上,切斯特一怒之下便辞职跑到艾丁格尔帝国去。当时的年迈的怀特三世很赏识这个年轻的军官,切斯特在之后的尊贵联盟战役中也发挥出了惊人的本领,于是他步步高升直到现在的帝国大元帅。

切斯特当上帝国大元帅后,在第十二,十三次尊贵同盟中挥师西进,转守为攻,鲸吞了缓冲十六国,又在第十四次尊贵同盟中完美地镇压了这一带的分离势力。不知道当年把切斯特逼走的那些人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除了军旅生活以外,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点——孤独。

杰克逊一生不婚,切斯特的儿子在年轻的时候也战死了,这两个人都没有家室,把一切都献给了艾丁格尔。

但是到了老年之后,杰克逊·特纳终究是难以忍受寂寞,便从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女孩作为养女。切斯特也有同样的心情,便和杰克逊一起抚养这个女孩。

杰克逊的养女,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塞维亚·特纳,其实是两个人共同的女儿,也可以说是两个人共同的孙女。

我早就听说听说塞维亚聪慧过人,但是我又得知她可能在精神上有一点问题,总之一直到了十八岁,别的贵族小姐都已经结婚了,她仍然是处于连婚约都没有的状态,这在阿克西亚都是很罕见的。

呃,好像我也算一个。

上一世我并不知道塞维亚这个人,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上一世这个时候杰克逊和切斯特都死了,塞维亚哪怕没死,也肯定要改头换面偷偷活着,我上一世没见到她很正常。

会客地点被选在了皇宫内的茶房,等我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

“你好。”

“久仰,武林盟主。”

我看清了面前这个女子。过肩的棕红色长发凌乱地披在了她的后背和双肩上,现在这个盛夏时节她头上依然带着一顶毛毡帽。她身为一个女子,在会客时并没有穿着其他大小姐们穿的连衣裙,而是和杰克逊差不多的衣服和裤子。一双过膝的长筒靴尤其显眼,两排扣子总共有三十多个,但是只有零星几个被扣上了,显得稀稀拉拉的。

一张脸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达不到美丽的程度,但是由于生活条件好,保养得好,自然也就显得美丽了。她问好之后和我握手,这时我终于是看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天蓝色,如同飞天的鹰隼一般的眼睛。

“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现在已经可以直接离开了。”塞维亚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呃……相亲?”

“错!”塞维亚站了起来,忽然直冲我面前快步走来。正当我下意识做好防备姿势的时候,她在我面前站定,一把扔下了带着的毡帽,又一次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忽然间她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一样,又坐回了沙发上,半躺的姿势,不久又坐直了身体。

“埃德加先生,你怎么看今天早朝的争论?”

哪家女子在确定婚约的时候会给男方聊这些的?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塞维亚根本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

“我觉得这很好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扮演的是武林盟主,但是作为艾丁格尔帝国的继承人,我听到这句话后还是有点生气的。

“生气了?武林盟主先生你真的是一个很爱国的艾丁格尔人呢!”

“没,没有……”

塞维亚嘴角微微上扬,笑着指向我,说:“你们琅琊利亚每次选举琅琊利亚政务长官,都是怎么选举的?投票是吧?”

“但是你也知道,实际上从好几百年前开始,投票投给武林盟主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所以你们琅琊利亚的竞选,实际上是每年的武林大会。这个武林大会人人都可以参加,最后胜出者就是武林盟主,你觉得这公平吗?”

“不然呢?”我答。每个人都可以参加,通过武学实力来决定名次,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我不是说程序上的公平,而是参加者的公平。”塞维亚忽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

“你是武林盟主,在一些事上你比我更有发言权。我之前从老爷子那了解过,一个习武之人必须要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另外还要有一个好的师门。一旦选择习武,那就要从七八岁左右就要开始练习童子功,先练外招,再修内功,若是有二十岁之前就能修出内功的,比如当今柳叶门苏轻罗,那属于万中无一的天才。”

“大至是没有问题的。”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二十岁以前修炼出可用内功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但是我现在刚到二十岁,内力就冠绝江湖,这天赋估计是千年一遇了吧?

“但是!”

“哪个普通人家能够有这个勇气去赌自家的孩子一定能修炼出内功呢?入了武林不等同于参军打仗,没有内功的人和有内功的人是天壤之别,古往今来不少武者一辈子也无法摸到那个门槛,就岌岌无名死了。试问哪一户普通人家,愿意冒这个风险去赌,而非选择其他的道路?”

“所以我说,琅琊利亚的选举,武林界的比武,根本上已经杜绝了普通人家子弟的入场机会,公平性甚至不如艾丁格尔的军功授官呢!”

我点点头,这确实说的有道理。当今武林界几大名人,如苏轻罗,如大罗山的雷欧提斯,还有我,家境都不是一般的殷实,从小习武开始就能够投入大量的资源,到时候如果发现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但是,这种现象只存在于你们的武林大会吗?我们生活中又有多少事情表面看上去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实际上只是在开始竞争之前已经预先淘汰掉了一部分的人呢?”

“但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我试着回答这个语气十分强势的质问。

塞维亚看向我,微微点点头,又耸耸肩笑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想必塞维亚也不需要回答。

“行了,埃德加先生,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会向老爷子拒绝这门亲事的,送客!”

“啊,啊?”

我还没有开始说话就送客了?!

不等我多想,我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房间。

 

待到太阳高高挂在天空的时候,艾丁格尔的朝会结束了,官员们三三两两从议事堂里面出来,外面就是怀特大道。阳光透过了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在地上印出了块块斑驳,正如那些官员们一样。

怀特大道相比于花园大道,少了人间烟火气,多了不少庄严肃穆的气息。那些酒楼客栈大多不开设在怀特大道上,两旁的门店以古玩,奢侈品,书店为主,偶尔还有一些来自新大陆的稀奇玩意,比如雪茄一类的。哪怕是吃饭的地方,也以茶房,酒馆为主。

一家茶房里面,文森特·埃尔塔终于是见到了来找他的下人们。

“爵爷,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到您……”

“别说了。”

文森特平常对待下人很宽容,所以这些人说话都没什么顾忌。但是自己身为皇家军事学院的高级讲师,当然是有一定功夫傍身的,结果竟然半路被一个土匪打劫了,这是很丢脸的事情。

“爵爷,那您下一步该怎么打算,为什么不会军事学院呢?”

文森特看向了那个收留他好几天的地方。

工人俱乐部,这个词只有一半是准确的,准确的是“工人”两个字。这个地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赤红会和那个未曾闻名的共和会两方合作开设的地方,主要职责是……给这些铁路工人们教书。

这里的负责人保罗·米勒准许他在这里暂住,条件是给他当助教,整理东西。但是保罗他很快就发现文森特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这几天文森特实际上就是一个老师。

而保罗这几天都不在,不知道去处理什么事情了,课程都让文森特代课。

上课的日子里,文森特和这些铁路工人们近距离接触。和他许多好友所描述的不同,这些工人们并非都是凶神恶煞之辈,反而是一群很有正义感,很温柔的人,对他这个“新来的”很是包容。

文森特试探性地问了这些人那些关于赤红会的传闻,他们说这些传闻有些真的,有些假的。为了工作岗位必须要不断和其他人争抢,这是真的,但是拿到岗位之后他们并不会继续去找这些人的麻烦。

文森特看着这些人。他自认为自己平常并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但是他从未观察过这些真正的“一个个人”的生活。平常交往的人,还有军校的同事,他们有的人自称“忧国忧民”,实则既不忧国,更不忧民。

若是自己来到军校,肯定也像之前那样被人们所排挤。而军事学说这种东西不比数学证明,只有实践才能得出到底哪一种更好,而艾丁格尔已经有二十年没打过仗了,他的学说肯定也一直不会被人接受。

更何况,他回想起了那个查验身份的狗官,现在军事学院的作风竟然是这样的吗……

文森特忽然不想去军事学院教书了。

“现在是武林盟主来皇都访问是吗?”他问。

仆人点点头。

文森特觉得自己应该要好好练练自身功夫了。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弃指挥成千上万的大军,至少要能够保护好自己吧!如果自身有武功,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呢!

我要去琅琊利亚,找武林盟主拜师!

正当文森特暗下决心之际,对面的书店爆发出了一阵惊呼,茶馆里面的客人都不由得起身往窗外看去。

“先生你再考虑一下吧,我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嘴上说的客气,斯科特·富兰克林,这个艾丁格尔皇都研究院院长手上正死死拉着面前这人的衣角,丝毫不顾及形象。

——正如他平常那般。

“富兰克林先生,某已经考虑清楚了,琅琊利亚研究院更适合我。”

斯科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用满是灰的手拉住那个年轻人的手:“为什么?我这里完全有更好的待遇……”

“自约翰内斯上任琅琊利亚以来,琅琊利亚研究院实力大增,贵方的很多研究都是和他合作完成的,对吗?”

“待遇对我而言与粪土无异,我只为了研究而来。琅琊利亚一方在约翰内斯的带领下创造了许多令人惊叹的研究成果,我自然是要去那边的。”

斯科特沉默了。在之前几天的谈话中他明显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来日必有一番作为,自己若是强行把他留在这里,必定是阿克西亚的一大损失。

另外,他也不觉得目前学术界有哪个人可以与约翰内斯相争辉的。不过琅琊利亚研究院职位极难拿到,只由约翰内斯一个人负责招募新研究员。斯科特不保证他能如愿以偿。

“年轻人,可否告诉我您的名字?”他想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他甚至都不知道对面这人姓名。

那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他做出一个标准的华族拜礼。

“不才姓张,单名一个生字。”

斯科特点点头,不管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对他说:“张生,皇都研究院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十 会面(下)

文森特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感慨这个张生真的是一个奇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舍弃十倍优渥的待遇。

现年二十八岁的约翰内斯自从九年前发表了第一篇学术论文《关于高次未知数式的求解》之后,这个学术天才就像井喷一样在这九年间发表了上百篇文章,涉及数学,物理,天文多个方面,他这几年的成就就已经比很多学者毕生所得要多了。

面对这么一个大才,各方自然都是想拉拢的,其中艾丁格尔和埃夫拉特都想让约翰内斯加入自己的皇家研究院,但是约翰内斯选择留在琅琊利亚,并在这九年间将琅琊利亚变成了阿克西亚的著名学术研究中心。

这都是在他做盟主师爷之前做的事,当时他宣布成为盟主师爷的时候,学术界各个学者都担心约翰内斯之后是否会继续进行学术研究,但是最终约翰内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多虑了。

如果我能够跟切斯特·拉姆齐共事,那么哪怕只给我十分之一的工资,我也会这么做。想到这里,文森特就理解了这个张生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身边的多数人仍然会选择拿十倍的工资,正如大多数人才还是会留在两大帝国的研究所一样。

这本质上就是钱的问题。

文森特让仆人去向军事学院递交自己这个一天都没来过的讲师的辞呈了,这里面有些话不太好听,希望仆人不会被那些人为难。

他原本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是转念一想,收留自己帮自己脱离困境的那个保罗·米勒,自己还是要去道个别的。

皇都这个地方看似光鲜,只不过是因为高高的城墙把黑暗挡在了外面。那离谱的物价使得但凡在皇都城内住着的,都是身上有一定钱财的人。

那些普通人全部都住在德塞琉斯城墙外。由于成百上千年的发展,原先超前规划的城市也落后于时代了,城墙之外现在到处都是房屋道路,那个护城河旁边甚至有人在钓鱼。

并且皇都火车站,千石江的码头,都是在城墙外的。

皇都城原本是临河而建,城墙北门就是千石江港口,顺流而下就是霍尔港,再到南方的麦德林海。

但是为了连接北方的约克城,莱特港,也有南方实在没有多余的土地,皇都城的火车站主体就建设在了千石江北,若是想要从北方的琅琊利亚坐火车到南方的霍尔港,就要在皇都城下车,然后乘船渡过千石江,再在南方的火车站分站下车。

因此千石江以北那些大小村镇早已失去了原先的模样。皇都城不断有人离开,也不断有人来临,来自千石江以北的新的定居者慑于城墙内高昂的生活花销,便选择在交通更便利一些的北岸定居,逐渐将那些村镇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城市,或者说是一个繁华城市的一部分。

原本象征着安全与守护的城墙,在大炮和时间面前逐渐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不知道阿克西亚最坚固,最著名,最重要的德塞琉斯之墙,能够挨几发炮弹呢?

文森特一边犯着军校尖子生的职业病,一边走到了工人俱乐部。

“你来了?你不是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吗?”

一进俱乐部大门,文森特就看到保罗正在搬桌子,周围还有十几个人,有几个人文森特记得是他代课时的学生,那估计这些人都是赤红会的。

保罗先让文森特稍等一下,等到那些桌椅都从门口搬到房间里后,保罗终于是腾出了空来,坐在他旁边。

“之前没跟你说,这几天你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保罗这个人戴着一副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刚才搬东西对那些赤红会工人可能不算什么,对于他那简直就是重活。

“何以见得?”

“这个俱乐部你也看得出来,本质上是赤红会出学生,共和会出老师的工人夜校。前几天共和会皇都分部忽然有急事,原本准备停办几天的,你给那些工人上的扫盲课真的帮了我们,那些工人也说你教得很好。”

“我在这里诚挚地对您表示感谢。”保罗站了起来,对文森特深深鞠了一躬。

“不用,不用!”原本是自己要来感谢他的收留的,怎么自己反而成为了被感谢的对象了?

文森特转念一想,自己在军校又不是只学军事,那些文化课也是有的,自己既然不想在军校当讲师,来这种地方当讲师也挺好。之前他就了解过了,共和会这个组织和赤红会合作开设了很多家这种工人俱乐部,如果来这里当老师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没有什么自命不凡的蠢人来对你指手画脚,教的课也有实际的意义,不会出现现在皇家军事学院里面那种空中楼阁式的争吵,自己也不需要很多钱,反正庄园的收入对于他这个独生子来说绰绰有余。

“那个,保罗,你们这共和会怎么加入?”

保罗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建议你现在别加入共和会。”

“就像你这几天看到的,工人团体中有赤红会这种比较听指挥的统一组织,也有那种动辄报复人家全家的亡命之徒。这个共和会啊,也有好人,也有坏人,我姑且算是一个好人吧,但是现在那些坏人居多。”

“现在共和会很快就要迎来一场风暴,如果你真的有意向,我建议你……再等个至少半年。”

说完保罗把上衣口袋中的一张小卡片递给了文森特,上面是一行莱特港的地址。

“你可以通过这个来找我,文森特。”

 

我回到房间,正巧碰见林登万正在拆着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是一些汇票。

“稿费到了?”我笑着问。

“是的,殿下。”林登万也笑道。

林登万这个不善言辞的人一直有一个成为作家的梦想,自从我这一世碰见他以来,他就坚持不懈地把自己写的那些“大作”投稿给各方报社,想要发表连载小说。

终于在将近三年的屡败屡战之后,不知哪家报社竟然看上了林登万的文章,给他寄来了第一笔稿费。

我至今都记得他听说自己文章登上报纸之后那句话:

“噫,好!我中了!”

林登万在皇家侍卫里面很有威望,很有人缘,当时他的同事都找借口去看望他,生怕他承受不住现实疯掉。

七年多过去了,林登万虽然一直都是有稿费入账,但是这个收入极不稳定,吃了上月没下月那种。林登万离他成为作家的梦想还差很远呢!

“噢,刚才陛下……陛下来过,说殿下您一回来就去见他。”林登万脸上笑容迅速消失,恢复了以往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

话说他甚至都不敢给我看看他的作品,看来林登万的写作水平真的是不敢恭维。

啊,收回刚才的话,他能收到稿费,至少他写文章还是可以的,能看。

“父皇?”

“进来。”

我开门后看见父皇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样式应该是财政部那边的报告,肯定又是税收一方面的问题。

怀特王朝统治为什么能够在一百年的十几次尊贵同盟战争中屹立不倒,一直是这二十多年来最热门的讨论话题。除了废除了那些世袭的领主封建制,打击教会分教产以外,肯定还要加上一个——减税。

减税,百姓生活好了,他们就会跟着你,这是一条铁律。但是减税之后国库就紧张了,但是艾丁格尔一直打胜仗,战争赔款够多,也是一个办法。

但是战争赔款只是有限的。如果只有税收,那国库只能维持最基本的收支平衡,一切其他项目,比如修建铁路,拓展新大陆殖民地,都没有着落。

我之前协助父皇处理政事的时候,早就得出如果不做出改变,帝国发展的停滞将会在十年后到来。而在上一世,我面对这个问题给出了一个极其糟糕的答案……

“来了?别担心这些了,我再活个十年不是问题,到时候我帮你解决。”父皇笑着招呼我坐下。

再活十年?在上一世这个是胡,你已经死了六年了。

“你和那个塞维亚见面,结果如何?”父皇还是亲切地笑着。我一直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对她也没什么印象,祖父在我出生后两年也去世了,父皇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亲人。

“能有什么结果?”

难道父皇想让我学习当年迪瓦提帝国的那位伊琳娜“皇帝”,一个女帝和女人结婚,来彰显艾丁格尔帝国在婚姻制度方面是迪瓦提帝国正统吗?

父皇也笑了,看来他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想法。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把它放到了我的椅子旁边。最后松手的时候他指尖一滑,箱子从手中脱落,被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临别前的赠礼。”父亲指着那个箱子,“打开看看?”

我端详那个箱子的表面,发觉这就是花园大道上一个银币一个的,稍微贵重一点的旅行箱子。

我小心开开了一条缝,在箱子里面看到了我的脸。

一面镜子……

不,不是,是魔镜。

“这个东西是我们怀特王朝的宝物……”父皇开始了他的讲解,这些说辞我上一世都听过。我也知道,这个玩意他不是只有怀特家族的人能够使用,那些“加入”怀特家族的,比如我那个嫁过来的便宜母后,也可以使用这个魔镜。

但是这玩意一年只能用一次,据我所知它也只有回答“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这一类问题程度的能力,感觉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所以说,不要随便相信那些民间传说。

“父皇。”等父皇说完之后,我举手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我上一世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一个我都不确定父皇是否能够回答的问题。

“父皇,这个魔镜到底从何而来?”

父皇的动作在那一刹那间停下了,仿佛他周围的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

良久,他缓缓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和两百年前那件事有关。”

“你现在明白为时过早,等到你登基继位之后,你就知道了。”

 

“今天执政大人找到我约翰内斯·亚历山大,又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在城北门,怀特大道尽头。

怀特大道贯穿皇都南北,南部尽头是皇宫,北部的尽头就是城北门。城北门外是一片刑场,罪犯们从城西的看守所里面押出,坐马车到城北的刑场来受刑。

由于现在皇都城墙早已不是城市边界,所以原本规划在北郊的刑场由于千石江北岸的开发变成了城市的中心地带,这个刑场也失去了实际作用。来这里受刑的,基本都是那些办事不利的官员,带着镣铐来这边罚站一整天,经历社会性死亡。

原本这里还是准备给政治犯用的,但是这么多年来艾丁格尔也没有什么要死刑的政治犯,所以那边断头台上的绳索和砍刀都被收走了,只剩一个空架子。

那个绞刑架之前倒还有几根绳子挂在上面,不知哪天晚上全部被人偷走了,之后治安局也没有换上新的绳子。

天上几篇云朵嵌在了淡蓝色的背景上,千石江缓缓向东南流淌。

“你现在还准备回去吗?”有了上次谈话的铺垫,杰克逊倒是没有客套。

由于这里经常有官员罚站,罚站的同时旁边还要挂一个告示,上面详细写着这个官员为什么会来这里站着,所以这里成为了老百姓看热闹听八卦的“圣地”。久而久之,这个刑场周围建起了好多店铺,店铺集合起来变成了一条集市,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区,于是这个刑场更加不能举行死刑了。

杰克逊和约翰内斯现在就在一个酒楼的小包间里面,窗外正好能够看到那个没有绳子的绞刑架。

“回去?我身为琅琊利亚的行政长官,武林盟主的师爷,琅琊利亚研究院荣誉研究员,我当然是要回琅琊利亚的。”约翰内斯脸上笑容依旧,眼睛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向不苟言笑的杰克逊执政这次也笑了。

“执政,我想我们不用继续这个话题了。”约翰内斯接过了服务生递来的杯子,被子里面是新上好的茶。

“执政大人平常日理万机,怎么今天有空来陪我这个外国领导人游玩呢?”

“受人所托。”杰克逊也同样使用了对方的方法回答。

外面人群传来了一些骚动,好像是武林盟主的车马要出门了。约翰内斯把那杯茶水一饮而尽,整理整理衣服,忽然凑上前小声问:

“杰克逊·特纳先生,我现在想确认一件事。”

“你说。”杰克逊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仿佛约翰内斯也什么都没做一样,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如同那映着蔚蓝色的天空的江水一般深不可测。

“回答问题的东西是真的吗?”

哪怕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杰克逊那布满皱纹的手仍然颤抖了一下,杯里的热水蹦了出来,在桌子上弹跳着。

他知道约翰内斯问问题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吗?”

约翰内斯哈哈大笑,良久起身,又俯下身来对着杰克逊耳语一句话,便下楼奔着那琅琊利亚的车马队离去了。

杰克逊并没有立刻跟在后面离开,一向勤勉的他竟然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忽然又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叹口气离开了。

 

“去西边吧,去帝国的乡下转一转吧,这是父皇我十年前问魔镜的时候,魔镜给我的答案。”

“魔镜说,在你准备改变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告诉你。我不知道魔镜说的是否准确,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告诉你这件事的时机,但是,我的女儿,你还是去乡下看看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国王自出生起就生活在这高耸的宫殿中,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的真正的样貌。他们一无所知,又盲目自大,自认为自己生而尊贵,生而为王,最后却败在了被自己鄙视的人手下。”

“父皇我曾经也被你的祖父送到战场上,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上一世的父皇在这时候已经去世了,而那时的我还很小,这些话,连同那个魔镜的语言,我都从未听说过。

准备改变自己的人生……这个预言放到现在的我身上倒是意外的准确,若是上一世魔镜也说了这样的话,那属于上一世的我的“改变命运的时刻”,又是什么呢?

“为了避免成为敌军的主要攻击目标,先皇给我安排了一个假身份,让我去边军那边当一个不大不小的将领。这件事当时连切斯特元帅都不知情,只有我几个亲兵知道这件事。那段地方并不是主要战场,所以我主要是负责后勤物资的押运。”

“有一次我带兵巡查边境的时候遇上了敌军的部队,我的亲兵死死护住了我,最终我才能从十几倍于我的敌军手中逃了出来。那个时候我和亲兵已经整整跑了一天一夜,携带的补给全部都用完了,停下来的地方离驻地还有半天的路程。”

“那天我们在地头遇见了两个农民在种地,农民嘛,总是会存一点吃的,所以我们就准备向他们去讨两碗菜粥喝。”

“我养尊处优长大,第一次独自和这种平民交流,为了套近乎我谎称我们几个都是同村农家的孩子,想讨一点吃的。”

我一言不发听着,父皇政务繁忙,很少给我一次讲这么久的话。

月色透过窗户披在了父皇身上,焕发出银色的光芒,模糊了他的容貌。那金色的头发竟然有些发白,真的只是月光的缘故吗?

明天我就要离开皇都了。

“那个高个子的农民看了看我,说,他的儿子不会饿着。”

“我真傻啊,我当时真傻啊,我当时竟然以为他说他家很富足!哎!那个农民当即哈哈大笑,直接说我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你是谁家的公子?你身边的又是谁家的护卫?是将军的?执政官的?治安官的?富商的?不会是那个皇帝的太子吧?’”

“‘我给公子您瞧瞧!这里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已经躺在我脚下的土里了!这片土地不断经历着战争,我手中的余粮被不断征走,我的亲人被不断送上了战场,就连我的儿子也不例外。’”

“‘而您呢?你他妈的竟然认为我们生活富足,哈哈哈哈哈哈哈!富足!’”

“我当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我只好说,我会让你们的生活变好的,你知道他听到后是什么反应吗?”

“他继续不屑笑了。他说:‘生活变好,这句话我不知道他妈的听过多少遍了!你们这些人都会给一些空空如也的承诺,但是我还是在这里耕着田地。我不给你什么空洞的东西,我只会做实际的事情。’”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土,递到我面前:‘喏,实在的东西,拿去充饥吧。’”

“后来,我和几个亲兵帮他们两个人耕了半天的地,终于是换了些食物回到驻地去了。”

父皇一边说一边捋胡子,看上去有点彷徨。“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我希望,你也能看到一些帝国真正的样子。”

“你可能会有疑惑,这些疑惑,还有你之前关于魔镜那个问题,等到你回来的时候我会一同告诉你的。”

月色铺在了皇宫的过道上,如同一道地毯,让走在上面的人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十一 麦田

皇都城西就是连绵的迪瓦提山脉,从西部延伸到北部,中间是一个关隘叫双山关。如果来自西部的敌人攻破了双山关,那在此之后就可以从大路直接打到皇都城下。所以历代在控制皇都城的政权,都会把守卫双山关当成第一要务。

现在也不例外,双山关自迪瓦提帝国时期初次建成之后不断加固改造,现在仍然是阿克西亚第一雄关。十几次尊贵联盟战争,双山关每一次都是敌军的主攻方向之一,但是没有一次失守过。

因此,皇都也没有失守过。

但是迪瓦提山脉再往北,就逐渐如同近岸的浪花一般逐渐平缓了。艾丁格尔西部的平原没有任何有利的地形防守,所以尊贵联盟发现自己无法突破双山关的高墙之后,就进攻这里,以期自北往南绕路进攻皇都。

因此在二十年前父皇签订休战条约,带来二十年的和平之前,这里一直都是战场。这二十年间原本漫山遍野的古战场和乱葬岗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广阔无垠的麦子重新在此处生长了起来,上千年来一直如此。

有的小城镇也得益于边境的贸易,成长成大城市了。

德罗贝尔,一个自迪瓦提帝国时期就存在的古城,成为了帝国西部第一大城市,居民点早已溢出了原本按照边防要塞设计的圆城墙,蔓延在周围的田野上。

我静静看着这一片又一片的麦子。麦子熟了,新的生命也诞生了,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是暂时停止了。

 

父皇告诉我要去帝国四地走一走。洛尔王国发生了那么一场恶劣的爆炸袭击,我的便宜母后肯定一时半会抽不开身,而帝国中央政府这边有父皇兜底,那我现在的处境暂时是安定下来了。

但是我去哪呢?

约翰内斯和维克多直接乘火车回琅琊利亚了,算下来还有三个月就是武林大会了,到时候我肯定也要到琅琊利亚的。

林登万说他在皇都朋友很多,他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在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能够保全自己之后,我也就允许林登万留在皇都。

并且我也给父皇嘱咐过了,这个侍卫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只是意外被卷入这件事罢了,倒是可以看在他坚持保卫公主的份上,给他一个大表彰作为奖励……同时也是封口费。

思来想去,还是到父皇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帝国西部看看吧。

“苏菲!该下车了!”

“欸!”

 

旁边这个年轻人戴着一副眼镜,深棕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但是面容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据他所说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他叫保罗·米勒,一个来自皇都一带的老师。准确来说,是“前”教师,因为他在课堂上作出了对艾丁格尔政策的一些不合时宜的评价,并且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在当地执政官的压力下他就被开除来息事宁人了。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可能这种不大不小的事也不会交到父皇的办公桌上,但是我想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他我其实是这个国家的公主,那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很刺激的事情。

算了,我还是不太喜欢追求刺激。

伟大的怀特大帝,也就是我的祖辈曾经说过,国家人口越多,反对的人也就会越多。这些反对的言论在容许反对声音存在的时候大多只是在讨论某一件具体事务的好坏,是定量的问题,但若禁绝了反对声音的合法性,这些人说的就变成了定性的问题,直接讨论起这个国家了。

但是作为一名教师,保罗公开在课堂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是很不妥的,被解雇纯属意料之中。

保罗他现在要去北方投奔自己的哥哥,但是这件事也不那么紧急,他就悠哉游哉地走着,正巧我和他同路,同悠哉游哉,所以我们两人就成为了旅伴。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保持谨慎,何况这认识了刚刚一个月的保罗,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苏菲”,是一个普通的武者,准备去参加武林大会。

这里就体现了有一个爸爸的重要性了。在父皇的运作下,这个苏菲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有着艾丁格尔帝国官方的身份证明,出身,还在军队里面服役过,只是她根本不存在罢了。

同时,为了避免我的容貌被他人过多在意,我直接在脸上抹了一些灰,让我的脸看上去脏了一些,同时五官也不再那么吸引人。

麦田旁边是艾丁格尔帝国修建的公路,原本是尊贵同盟战争时期用来运送兵员和补给的道路,现在这道路两旁已经没有重兵把守,偶尔有一些专门负责维护的公路司职员来回巡查检查路况。

正如铁路也有一个铁路司一样。

刚刚下了顺风马车,但是这个下车点离我和保罗计划好的歇脚点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脚程。在货运马车上颠簸了半天,保罗的肚子早就发出了抗议,提议我们两个去不远处那个面汤铺子那边吃点东西。

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那面汤的摊铺就是支在一个岔路口的路边摊,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子,估计是那个村庄的人家开的。摊铺前已经有好几伙人了,那些有点钱的人买了面或者粥,坐在凳子上吃着,而那些没啥钱的人就买一碗煮面的汤水,站在旁边“吨吨”灌下去,又接着赶路了。

我们两人倒不至于两碗面的钱都凑不齐,待那摊主把面端到我们手上之后,我就从旁边拉了个长凳,和保罗并排吃着。

我摸了摸自己现在携带着的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由得认同起了只要有钱就能走遍天下的想法。话说约翰内斯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平常看他不太象是缺钱的样子,他这么多年生活费都是从那里来的呢?

算了,想人家私事干啥,吃面吃面。人家每天工作完后研究学术忙活到凌晨,肯定是有不少其他收入的啊。

面很烫,我们两个算了一下路程,赶到目的地时间绰绰有余,所以我们两个并不急着吃。

一个失去了一只手的农夫在这里停了下来,过一会一个浑身肌肉的搬运工也来了。他们两个人在一旁的平地上坐下大声聊着天,聊这里当年发生过的战争。

那个农夫曾经是一名弓箭手,在被俘虏之后被砍去了一只手,也因此在战争结束后分到了一小块田地。那个搬运工原先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虽然有着十年的行伍经历,但是从未亲手杀死过一个敌人,只是在搬运物资的时候练出了这一身肌肉。

两人都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留存于故乡之中,常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他们失去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在战争结束之后的二十年,曾经健壮的小伙子已经成为了眼神锐利的中年人,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说着那些澎湃激昂又千篇一律的战争故事。

死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活人之间流传着死人的故事。

又有几个人聊到了那场大爆炸,据说那个自称为“一心正道会”的组织在炸死了那个受害者之后又先后杀死了其他一些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权贵。有在家被炸死的,有打猎的时候“失踪”的,也有在房间里被人割喉的。

这是一场只针对于洛尔王国内不法权贵的一场袭击,但是那些人谈论起这些事情,都认为此事大快人心。

我倒是不担心皇后能够很快回来,因为在上一世,这个一心正道会已经在这个时候开始活动了。他们接连刺杀几十个重要人物,并且都集中于洛尔王国境内。

从现在算起,他们理应还要再做掉三个人,然后在一个月之后突然销声匿迹,成为了艾丁格尔帝国一大悬案。

我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事实证明两辈子一心正道会造成的死者名单一模一样。但是我并没有对这件事做过任何举动。

我现在最大的依仗只有三个,一个是重活一次的经验,比如处理政事,第二个是自己这一身武功,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上一世的记忆。

我如果做了什么与上一世不同的举动,肯定会在这一世造成些什么影响。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偏离了轨道,而这件一模一样的事情,无疑是一个“锚”,是至关重要的。况且那些死人两世人们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话,继续活着也只是一群蛀虫,死了也挺好。

若是一个月后他们还继续做案,我再去插手吧。

 

“老板,收桌!”

“好嘞!”

“苏菲,我们走……”

“——恐怕我们走不了了。”

我回头望去,一队车马缓缓而来。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杀气,这种程度的杀气肯定不是为了要我命的那种凝视,只是一直在看着我,并且一直存在着。

杀气强烈与否是和一个人的情绪强度和一个人的内力呈正相关的。像约翰内斯这种半步踏入绝世境界的人像那天睡觉的时候只是看着我我就能从梦中醒过来,而一个一点内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只有想杀了我的时候才有那种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高手会被一些无名之辈偷袭得手——因为这些人内力实在是匮乏,但是人多势众,并且这些被偷袭的人感知力也没我强,所以就被偷袭了。

那道杀气——不如说只是一个注视正在随着车马慢慢向我靠近,让我很不舒服。我挥了挥臂,把保罗护在身后。

随着几声“隆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那个注视着终于是走下了马车,走过了人群,走到了我的面前。

“美丽的女士,您好。”他一见面就对我用了如此礼貌的措辞,但是他的神色却没有一点尊敬的成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鉴于见过我这张脸的人不多,我就没有给这个“苏菲”安排上一张假脸,把头发稍微往脸前梳一下,抹一下灰就感觉行了。但是,哪怕看不到具体的样貌,光看这个苏菲的脸的轮廓,人们也会觉得这是一个长相尚可的女人。

他在左右护卫的簇拥下逐渐向我靠近,周围的人在他们的挤压下逐渐远离。

“您要不要陪我度过美好的一天呢?”

“您要不要陪我度过美好的一天呢?”

那个贵公子发现我和他同时说了话,大脑像是被打了一棍子还没晕那样,呆立在那里了。我心中嗤笑一声,这人搭讪都要抄袭当下最畅销的那本恋爱话本,还有什么真诚可言?

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姑娘玩玩罢了。

当然,他愣住了,他的下人们不会。他们一步步向我走近,防止我冲出去。保罗想做出什么动作,被我用手势止住了。

前面贴身两人,总共十个人……五步,三步……

干!

我抬腿一个膝顶顶向右手边那个人的小腹,左边的那个打手见到情势有变,直接贴近我身体想把我擒拿。

我偏了下身躲过,然后一伸手抓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把右边那人的脑袋提溜了回来,让两者来个有力的对撞。

“乓!”两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操你妈敢打我的人,给我上!”那绅士原先挂在脸上的礼节荡然无存,剩下几个人拿着棍子,抡着拳头,一拥而上。

我抓起了身后的长凳,就当作手中拿了条很粗的棍子,俯身对着这些人的下盘扫过去。那些没反应过来的人膝盖处挨了下重击,直接在泥地上摔个狗啃泥。

“呵哈!”我双手握着长凳,权当作握着棍子摆出一个亮相姿势。剩下那些还站着的人一听到这一声大喊,心中一悸,就这么停下来了。

“滚!”我用力对着这些人吼道。

这一吼可能是真的击溃了这群人的心理防线,我仅仅是象征性地跺跺脚,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打手就竖着扶着横着一溜烟离开了。

“呼——”目送着几辆马车离开后,我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坐回凳子上。

“苏菲,你刚才太冒险了!”保罗刚才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现在我一坐下他又立刻回到了我身边,“万一人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我点点头。保罗说的很对,我确实很担心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担心的是我没控制好力道,这些被打的人出了什么大事。拿着长凳横扫,只把对方打疼不把对方打断腿,这就像骑在马背上绣花一样难以控制。

人都是不喜欢卷入是非中的,刚才那一闹,就连面摊的老板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空碗,想着这种小摊贩也很不容易,便也替这些跑掉的人付了餐费,随后从保罗手中接过行李就继续上路了。

……但也没完全上路。

 

我看着面前又出现的两个人,他们一脸殷切地看着我。

“女侠,我们真的看到了您刚才那副无敌的样子了!就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同行吗?”

这两人一个高一个矮,高的人是标准的艾丁格尔人,叫做路易,矮子则肤色发黑,来自东方的沙漠诸国,叫做赛义德。他们都穿着一套完整的正装,路易的脸上还带着一片单片眼镜,服装的款式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两个刚才躲在一边看到你了,你先是一个膝顶,然后拿个凳子‘哐啷当’一扫,然后……”

“停,停。停!”

这一刻让我回想到了当时我去给七个小矮人问话的样子,只可惜我现在手上没有闹钟,也没必要让这两人脑袋搬家。

“你们为什么需要保护?”

现在已经不是战争年代了,帝国道路上都是有公路司巡查的,刚才我如果真的把人打残了,公路司一定不会随便放我离开的。

所以……难道这两人一直活在被人打断腿的恐惧中?

“我们两个人是《莱特港水手报》的记者。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通行证。”

我和保罗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记者,就是记录下来新闻事件,再把这些东西提供给报社的人们。报纸这种东西出现,记者这个职业也诞生了,两者之间就如同孪生兄弟一般。

人们看着报纸上那些劲爆的小道消息笑得有多欢,那些被报道的人恨这群记者恨得就有多死。而这份著名的《莱特港水手报》,就是专门记载报道各种八卦轶事的,人称“北艾丁格尔娱乐大百科”。

保罗手里端详着的是政府专门颁发给记者的“记者通行证”。对于很多限制出入的场所,记者身份一直都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比如说像街头命案这种情况必定是要封锁现场的,但是记者也不能没有。为了让新闻更具有时效性,同时也能够规范现场人员,“记者通行证”这个东西就出世了。

话说这个政策在这一世是我借父皇的手签发的,政策一出,其他国家纷纷效仿,效果十分好。

保罗看完之后又把这两张证明交给了我,我拿着这两张证件对着阳光照了一下,便确定这两张是真品。这么说赛义德一直提着的那个铁制的大箱子,就是他们的采访稿件了。

“你们两个是搭档吗?”我把这两张通行证还了回去。听说这通行证办理十分困难,如果我一不小心搞坏了,他们肯定会崩溃的。

“是的女侠,我们一起工作……大概四五年了吧?”路易永远都是话多的那个,在刚才的对话中矮个子的赛义德一言不发,仿佛自己的嘴巴长在了路易脸上一样。

“你不知道这四五年我们都怎么过来的,这不我们原本准备坐火车的,没想到被人发现我们是这个报纸的记者了,直接被人在站台上扔了下来……欸欸欸,女侠等等我啊!”

“刚才你打的那个人我们之前也报道……交流过,名字叫做克里斯·威廉,他爷爷辈凭借军功发家,他自己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花花公子,你刚才打了他手下真的太可惜了,竟然没有一并把他收拾一顿……”

路易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可能他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说话。

“你们刚才互相称对方是……苏菲,还有保罗?给你们说一下,赛义德背着的包里面就是我们这次采风收集到的消息,保证有令人大跌眼镜的内容,下个月一定要支持一下水手报!”

好的,可能有的人原本想买,听你们这么一说就不想买了。

“啊,对了!《威廉公子于乡村公路上调戏美女反被女侠反杀》,这个话题也很好啊!赛义德,我们今天晚上就赶一下稿子……”

“咔咔咔!”这是我的双拳手指骨节活动的声音。

“路易,算了。”

我和保罗震惊地扭头,原来赛义德还是会说话的。

 

十二 大火

那两个记者早就预定好了住店,进城之后就和我们两个分开了。

我让保罗去帮我们定两个房间,我自己则去买了几份《莱特港水手报》看。这报纸不愧“北艾丁格尔娱乐大百科”之名,上面的内容都是各路小道消息,以及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真假不明的离谱新闻。

这实在是没有一丁点的营养,到了旅店我就把那一沓报纸全部丢给了保罗了。若是放在几十年前,这些报纸可以以一半的价格还给报社,报社就可以把这些废弃纸张再一次做成纸浆造纸,但是随着造纸技术的发展,这种用来当作报纸的纸又薄又脆,用来作再生纸实在是不划算,报社也就不收了。

不过这些废纸倒是有点有用的消息……

 

“苏菲,你买这么多报纸干什么?”保罗一脸疑惑看着刚刚被我扔在桌上的那一叠报纸。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你可以把这些纸全部撕了,解压。”

这些报纸确实有用。

保罗很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婉拒了我的提议。

窗外又有几列车队经过,这使我注意力转移向了外面的景象。

这个小城曾经是个重要的地方,它位于艾丁格尔的西部边境。但是在切斯特·拉姆齐发动了一场震惊整个阿克西亚的军事行动,十战十捷吞并了缓冲十六国后,这个地方的重要性就一落千丈了。

最直观的就是,这里的房屋曾经都是由石头建造的,现在大多数房子都变成木质结构了,就比如我现在下榻的旅店。

那城墙之外有一片残破的废墟,曾经是边境地区的贸易中心,两国的商贩可以在这里贸易而不用经受边境守军的层层排查审问。那厚实的石墙,宽阔的道路都透露着这个地方当时的繁华。

而如今这里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偶有几个人带着袋子,推着推车,到这片废墟里“淘宝”,从墙壁上敲下几个方正的石砖下来。夕阳在西边照射着这片无主之地,就像西北边维塞瓦迪亚这个岛国上那些史前的巨石阵一样。

昔日的那些繁华景象逝去之后又剩下些什么呢?只有人还生活在这里罢了。

唯有人才能记住一切——艾伦·怀特。

 

“人,只有人,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蒙莱德回想起了这句话。

约克城,十里街。

约克王国和洛尔王国一样,都是斯图尔特王朝被艾伦·怀特的怀特王朝取代后留下的旧时代的残余。但是当时的约克王约翰七世很明智地站队新生的怀特王朝,最后虽然被剥夺了除了首都约克城以外的所有领地,但是还保留了身为一个封臣的所有权利。

约克王国之后几代国主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估计是受了怀特王朝的影响。他们励精图治,加上约克城的地理位置正好拜托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乱,这个约克城就变成了艾丁格尔境内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现在的约克国王克里斯滕在十年前就卧病在床,国事一律交给“从金钱中来的魔鬼”,天才商人大皇子阿蒙莱德·约克,整个约克城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

约克城此时在下着大雨,雨滴首尾相连,细细密密如丝般织出了一层纱。

“殿下,东城区那边有的房子塌了……”

阿蒙莱德摆摆手,示意他们去自行处理了。他手中拿着一个烟斗,里面的烟草仍然燃烧着,但是他没有去吸。

“那两个调查贪污的调查员现在到达哪一步了?”

“就跟那些人计划好的一样,殿下,他们还是在那个地方落脚了。殿下,要不我们……”

“不,完全不用。”

外面的雨如浪潮一般打在了玻璃花窗上,让阿蒙莱德五彩的倒影变得扭曲而又斑驳。

阿蒙莱德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倒影上,他的眼神透过倒影看向脚下的城市。

“一场大火,就像一场大雨,它们摧毁了很多,但是又能让很多东西变得更加分明……”

 

这个小城在黑夜中静静睡去了——至少表面上静静睡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睡觉,手里握着一个小木球。如果我睡着了,这个木球就会因为我手上肌肉的放松而掉落,从而把我惊醒,这样我就一直保持一个浅睡的状态。

这是约翰内斯有一次聊天的时候透露的方法,真的很有用。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小球第七次掉落在地上之后,外面的动静告诉我一件事—

——我不用在等着了。

我披上衣服,催动轻功从窗口一跃而下。

小城市的夜晚是单色的。大城市的夜生活在这里不会存在,晚上的小城人家除了造人,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就连街上夜间巡查的治安官,也远比皇都要稀疏。

因此,那一抹亮光在这个时候是如此的醒目,如此的令人注意……

——这是火光。

“着——火——啦——”我用尽力气,用我最高的音调,最大的嗓门喊出了这句话。

我感觉我嗓子火辣辣的,就像刚喝了一大口辣椒水一般。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应该去学习一下那个名叫“狮吼功”的功法。

我向那个地方飞速的掠过去,等到看到那团火的时候,我感觉我心跳停顿了。

果然。

果然是路易和赛义德住的地方。

我现在既有猜想成真的兴奋,也有对当时怀疑我自己猜想的懊悔,但是现在纠结于这些肯定不是第一要务。

小城市并没有什么消防队一类的公共服务,这部分的空缺就被邻里街坊的自发组织给填补上了。我刚才那一嗓子基本把这一带的所有居民都喊起来了。

那个着火的旅店也被惊醒了,他们看到了冲天的火光,都慌忙跑了下来。好在这个旅店并不大,楼层也只有三层,并不高,不然可能会出现踩踏的惨剧。

路易……赛义德……路易……赛义德……

一个又一个人从大门逃了出来,一个又一个人端着水从大门冲了进去,但是我迟迟见不到这两个人的身影。

“有人在这里面淋了酒!”一个进去救火的人冲出来,大声说。

“沙子,沙子!”人群又涌现出了喊叫声。

路中间人群如潮涌,我看到一个裹着被子逃出来的人,直接抢过了他的被子,又拿起旁边一盆水把这被子淋了个透湿,随后在众人的惊叹中冲进了火海。

刚才我看到大火是从二楼开始烧的,我就直接去了二楼,沿着走廊一间接着一间踹开房门检查。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旅店是木石混用的,大火烧得再厉害我也至少不用担心房屋基本结构的坍塌。我在第三个房间终于是找到了我想要找到的人:路易和赛义德。

“路易!赛义德!”我朝房间深处大吼,但是没人回答我。我心中咯噔一下,用浸湿的布捂着口鼻尽力又往里面走了两步。

“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情急之下我已经顾不得这句话到底有没有其他人听到了,“你们两个是政府派来的是吗?”

面前那一堆塌陷下来的木梁中有一块动了一下,通过外形以西能够辨认出是路易的手。他向我挥了挥,随后指向了旁边的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我右边有一个东西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大火不能烧穿它盖着的瓷盆。我忍着烫把那几个大瓷盆掀开,发现下面被保护的完好的东西,就是赛义德那个大铁箱子。

里面装着的肯定是他们这一行的收获,这个收获里面也一定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内容。

我提起了那个手提箱,回头,却发现那只手正在使劲地做着驱赶的动作,向外挥舞着。我感觉到身体周围越来越灼热,身上的防护正在逐渐失效。况且我真的能够搬开那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木头吗?

那一刻万千思绪涌向心头,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助,哪怕有了万千武功也没办法救出两个勇敢而伟大的人。上一次有这种感受是在我遇见维克多,发现两辈子的命运正在以相同的轨道前进的时候。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带着铁箱子跑了出来,再带着铁箱子回到自己的住店,最后带着铁箱子沉沉睡去的了。只觉得身体应该是被烧到了,有些地方火辣辣地疼。

 

作为在三年前亲手起草这个政策的人,艾丁格尔没有人比我更懂记者证的各种规则细节了。我很清楚记者证这个东西一旦实施,必定是一证难求,所以特别规定一个证件持有者最多可以再连带五个人同行。

后来好像根据民间反馈改成了十个,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六年前就一起搭档的老伙计,路易和赛义德为什么非要办两张证件呢?他们的合作都已经紧密到公用一个箱子装采访稿了,为什么还要用两张分别属于两个人的证件?

并且,他们身为记者为了避免被某些愤怒的仇家找上家门,使用化名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什么我翻阅了最近十几期的《莱特港水手报》,一篇记者署名“路易”或“赛义德”的都没有。

这又是为什么呢?

“前往调查一些特殊案件的人都会有一些特殊的身份,比如游方医生,修士,或者是记者,吟游诗人,总之是那种到处兜转而不会感到奇怪的职业。”

——杰克逊·特纳说的。

“苏菲,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东西?”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我已经全部看过一遍了,里面的内容真的能让知情者死无葬身之地。那些平常藏在地表以下的黑暗都被揭露在了这本本子上:走私,贪腐,官商勾结,隐瞒土地。

我不知道保罗若是看到这些该作何感想,作为帝国未来的君主,我现在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愤怒。

另外又是一阵阵无力。

 

现在阿克西亚人都说艾丁格尔帝国的怀特王朝代代明君,政治清明,仿佛世间的一切美好都随着军事上的胜利,国力上的强盛而集中在了这个地方。

实际上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千百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自从上古时期传说中的马略大帝带领人类在阿克西亚上抢夺各种亚人的土地以来,阿克西亚发生了无数的变化。

只有组成阿克西亚各种变化的个体——人的本身,是完全不变的。

迪瓦提帝国日暮西山的时候,帝国治下的各个行省都已经人心浮动,许多行省长官的任命已经完全不受帝国中央的制约,甚至皇帝都要延迟好几个月才能知道新上任的长官姓甚名谁,更不用提什么收税和征兵了。

太阳历192年,迪瓦提帝国最后一位雄主马约里安政变上位,作为中央禁卫军年青的统领,他上台后先是对外用各种手段压服或征服了边境的敌人,稳定了帝国军事上的存在。然后他就试图扩编禁卫军,让禁卫军进驻地方,意图重新收回那些行省的控制权。

然而历史并没有给迪瓦提帝国更多的机会。在太阳历205年的时候,马约里安在晚上睡觉时宫殿着火,仅仅四十岁的他就这么在大火中殒命了。

这场大火肯定不是意外——就连当时的人也这么认为,但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去深究这场大火的前因后果。

因为根本不需要去深究什么前因后果。

还是一场大火,还是一场大火。

马约里安死后,曾经被压服的蛮族再一次兴风作浪,统一的禁卫军为了皇位而大打出手,各级地方官员也纷纷为自己支持的皇位宣称者出兵,意图拥有从龙之功,或者想直接登上人上人的尊位。

迪瓦提帝国在这种狂风巨浪下仅仅坚持了十余年,就在一场天灾中沉没了,永远走进了历史的坟墓中。

 

这个本子上只是记载了一些诸如走私,瞒报土地,藏匿人口一类的罪名,幸好在走私的只是一些奢侈物品,瞒报的土地和人口也仅仅是自己的亲戚。

那如果走私的从玻璃雕塑变成了武器铠甲,藏匿的人口从亲戚蔓延到了自己的党羽,那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生活的时代已经离马约里安大帝有1200多年了,但是阿克西亚的人还是没有改变,社会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又想到了自己重生的经历,发现自己哪怕再活了一次,做了那么多不同的事情,该发生的事情仍然还是会发生。

这就像是原地转圈一样,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叫做“轮回”。

我哪怕有再高的武力,能够解决掉这个问题吗?若是我把名单上这些人全部杀光,新上来的人难道不会重蹈覆辙吗?

历朝历代各个明军能臣面对的问题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就像父皇,杰克逊,切斯特一样。但是他们做的也仅仅是缝缝补补罢了,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解决呢?

“嘿,嘿!”保罗把我从悲伤而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苏菲,那个……你刚才说你之后是要去柳叶门的,我就和你不同路了,那个……”

我抬头看向了保罗。这个人脸上稚气明显,面庞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布裤,但是这衣服也是精心洗过的,干硬得如同树皮一样。

他眼神瞟了瞟我,感觉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我说:“苏菲,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说过,真正的英雄是在看清了社会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着生活。苏菲,你拿这个证据举报与否其实没什么高低之分,你也不用为了这件事或者是什么相关的事情纠结。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很勇敢的人,这就够了。”

我点点头。保罗挠了挠头,又说了一件事情。

“那个,苏菲,你是个正直的人,我想邀请您,呃,看您的意思看看加不加入吧……”

保罗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签了名又填了点东西,把它交给了我。

“我,保罗·米勒,引荐苏菲小姐加入共和会。”

 

保罗和我离开了,而我也没有就加入共和会这件事给保罗任何交代。

因为我知道这个共和会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现在也许岌岌无名,但是,马上,它就要名震整个阿克西亚了。

让它走向伟大的人有很多,有两个人就在其中。

——一个是维克多,一个是约翰内斯。

 

十三 轻罗(上)

苏轻罗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卸下了抹在脸上的粉灰,仔细地清洗了自己的身体。换下了那残破又有灼烧痕迹的旧长袍,换上了崭新的装束。

漆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头部滑落过肩,白皙的皮肤远看如白雪,近观似美玉,双颊出还有着健康的红晕。

深黑色的眼睛嵌在了微挺的鼻梁两侧,鼻梁下方就是粉红的双唇。皮肤和五官都泛着一股水嫩的感觉,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桃子想让人咬上一口。

“欸,欸嘿嘿嘿……”苏轻罗托着腮直勾勾打量着面前这个刚出浴的仙女,发出了一阵变态般的笑容。

唉,只可惜这个仙女胸太平了,苏轻罗自下想道。

如果她胸口起伏大一点的话……

“欸嘿嘿嘿,欸嘿……”

“苏轻罗,你笑得太瘆人了。”我实在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了苏轻罗的魔音。

苏轻罗是柳叶门掌门苏白山的女儿,也是柳叶门无可争议的未来掌门。她的武学天赋也是很高的,据她所说她马上就要摸到绝世境界的门槛了。

距离武林大会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在上一世这场武林大会上,刚刚达到绝世境界的苏轻罗和雷欧提斯缠斗了足足几百个回合,最后遗憾告负。

苏轻罗看着面前的武林盟主,心中泛起一股别样的感情。可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知道这个“蒙面的盟主”实际上是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仙女吧。

她回想了两年多前的往事,心中更激动了。如果,如果盟主当时答应了她,那么就……

“欸嘿嘿嘿嘿……”

 

我和苏轻罗的缘分开始于我刚当上武林盟主半年左右的时候。

其实我和林登万经常偷偷逃出皇宫,一走就是好几天。而父皇就是我最好的掩护。

“公主殿下之前熬夜学习,感冒了。”父皇如是说,并且成功回绝了包括皇后在内一切其他人的看望。

那是我第二次来到琅琊利亚,也是第二次见约翰内斯。

我来到琅琊利亚也不是为了什么其他事,只是听说琅琊利亚的小吃阿克西亚闻名,嘴馋了而已。

虽然在皇宫里我只要想吃,一声令下父皇就会来琅琊利亚高薪找人给我做,但是在宫中吃那些被精致地摆在瓷盘上的食物,和这些用纸袋子随便装着的相比,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是琅琊利亚著名的小吃夜市要等到晚上才开始营业,所以白天我就百无聊赖地坐在盟主府里看约翰内斯工作。

我当然是不会工作的。当时我招聘师爷的时候我就已经和约翰内斯说好了,给他发这些薪水为的就是让他能够代替我处理一切事务。

我在皇都就要做功课,协理朝政,到了琅琊利亚如果还要在这么干,我不就要变成一台只会批文件的机器了?

新武林盟主出现后盟主府原先就数不胜数的来信更是多了好几倍,大多都是邀请我去参加什么宗门的活动,仲裁些什么武林争端的。

而代替我读这些信的约翰内斯,他拆开其中一封信,看一眼,扔掉,拆开,看一眼,扔掉……

出席活动我肯定是不出席的,仲裁争端人家看的是我的面子我也不好派约翰内斯过去,武林大会刚刚结束也不会有人头铁再给我下战书找一次打。哪怕是我看,我估计也会全部扔掉的。

“约翰内斯,你看的稍微仔细一点……”

约翰内斯于是看两眼,扔掉,看两眼,扔掉……

突然,一封信让约翰内斯看了第三眼,然后停了下来,看了第四眼,一直看了下去……

“盟主,这封信给你看一下。”约翰内斯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战书吗?难道是没有参加武林大会,见到我这匹黑马觉得“我上我也行”的傻子?

“约战的就帮我推了吧。”

“您还是自己好好地看一看吧。”约翰内斯把信递了过来。

“不看不看。”我根本不伸手去接,直接躺在了旁边约翰内斯的床上。

约翰内斯的作息是很奇怪的,他每天九点钟才起床,吃饭后联系个几小时的武功,等到下午一两点才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夜晚。当他人上床睡觉的时候,约翰内斯说凌晨时间安静,就开始做他的学术研究,一直做到后半夜去。

为了方便,他就自己把床搬到了自己的书房来。

“你念给我听。”我直接闭目养神。刚才在火车上颠了半天,现在我全身都累。

“好这是你说的,嗯,咳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盟主……”

“停!停!停停停!”我从床上暴起,再约翰内斯的笑容中一把夺过了那封情书,看到了上面写的落款:

柳叶门,苏轻罗。

 

苏轻罗看着面前的埃德加盟主脱了衣服,乖乖地趴在了面前的床上,心中“腾”的一下冒起了一股邪火。

静心,静心,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她在心中默念了不知几遍才压下了这股不妙的念头。

那天寄情书之后她根本没期待着得到任何回应,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但是过了一个多月,那个武林盟主真的跑到了她面前,对她的情意表示了……坚决的拒绝。

“我很信任你,苏轻罗,反正就是这样……女人和女人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武林盟主说着就在那无人的房间中摘下了她一直佩戴着的兜帽。那一刻苏轻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那黑色无光的兜帽之下,竟然,竟然……

好美。

苏轻罗并没有惊讶,相反,她的心情是很平静的。她之前从未对武林盟主的样貌有过任何的假设,当那天她看到那副绝世容颜的时候,她的心也没有波澜。

——就像知道了一道难题的答案一样。

那个“好美”真的是一种不加以任何前提,任何背景的客观陈述。

但是,紧接着,另外一股念头涌上了苏轻罗心头。女人和女人的关系,真的是没有结果的吗……

谁说的?

当年迪瓦提帝国的伊琳娜“皇帝”,以女性之身等级却自称为皇帝,还煞有介事娶了皇后,两个女性就这么在整个阿克西亚的见证下举办大婚。

虽然这一系列举动背后有一系列更为复杂的原因,但是这种想法……也挺不错。

苏轻罗用手指搅动着手中的药膏,又发出了那一阵阵不堪入耳的笑声。

 

我记得苏轻罗,或者说,我曾经认识苏轻罗,现在也认识苏轻罗。

苏轻罗上一世是一个谁都不站的绝对中立派,无论是文森特发动的世界大征服,还是后来的艾丁格尔内战,苏轻罗都没有选择任何一方的立场,带领柳叶门像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一般保全了自身。

并且她未来前途也一片光明,至少我被送上刑场的时候,她已经突破了绝世境界了。

这种人才当然是要借着这封情书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才好,但是,我觉得事态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因为,以我两世为人的经验,苏轻罗写情书给我完全就是写着玩玩的态度,但是,当她看到我的脸后,我明显感觉她心中的那股占有欲!

失策,真的失策。若是我这一世没有功夫傍身,我估计就要被她绑走了。不过幸好她打不过我,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在她面前的人身安全。

 

柳叶门是一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门派,虽然相比于江湖上其他的豪门,柳叶门的历史短了好几百年,但是柳叶门在历史底蕴上根本不落下风。

因为就在一百多年前,这个地方属于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合欢宗。

虽然现在由于各种话本小说的缘故,合欢宗的形象总是和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联系在了一起,但实际上合欢宗本质上是一个很正常的宗门。之所以叫“合欢”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和拜日教教会官方的禁欲主义相对抗。

合欢宗认为人的七情六欲是人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而让人这个物种存续至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情欲和性欲——这是写在合欢宗总规里的。因为合欢宗足够张扬,理念也足够新颖,在过去一度是阿克西亚第一大门派。

同样地,合欢宗为了维持这么大的一个门派,合欢宗通过开设妓院赚钱。当然这些妓院里的从业人员与合欢宗没什么直接关系,合欢宗也不是只开妓院。实际上合欢宗旗下有许多产业,像那种大型的妓院顶多就一两个弟子在那当联络员,小产业就完全放养。

只是由于“合欢”这个名字还有合欢宗的主张,大家才会把妓院和合欢宗两者联系在一起。

但是随着拜日教会中黑袍派的崛起,那些只反对禁欲主义的拜日教徒就不再是合欢宗的人才来源了。人一多又会有纷争,合欢宗的自由风气导致这种纷争不断扩大。在三百多年前,江湖上竟然同时出现了十几个人,都说自己是合欢宗的首席,有命令天下合欢宗弟子的权力。

这还算是一个正常的门派吗?于是合欢宗就慢慢开始分裂,最开始分出去的各派还会在门派名字前标注一下“合欢宗”字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合欢宗逐渐成为武林中“笑话”和“内乱”的代指,各个门派就逐渐隐去了合欢宗这个词,这个一代豪门也就这么隐入尘烟了。

 

柳叶门,昔日的合欢宗艾丁格尔分舵总部所在地,因其初代掌门所使用的武器得名。初代掌门山再芬使合欢宗的常见武器柳叶刀,刀有一大一小,大刀伤人,小刀救人。

没错,柳叶门还是一个以治疗各种疾病见长的门派。柳叶门现在不再经营妓院,而是开设医馆,既能收获名气,也能从中获利。

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向苏轻罗拿两份治疗烧伤的药。当时我冲进火海救人的时候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被火焰灼烧到了,并且当时我的大声喊叫也让我吸入了很多烟尘,现在我一深呼吸就会咳嗽。

“你这个……”苏轻罗手指搅动着烧伤药膏,然后她在柜子上拿了另一份药膏下来。

“你这个症状,真的是……”苏轻罗发出了一阵阵啧啧声,“如果你晚两天再来这里的话……算了之后几天还是我给你上药吧。”

我顿时感到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苏轻罗的手在我背上很不老实,到处乱摸。我想说这个药膏我可以自己抹,但是苏轻罗的表情看上去再说我的症状很严重。

唉,早知道这一世应该学一些简单的医术的。

我来到柳叶门如果只是为了和苏轻罗这个对同性感兴趣的人见面,那我自己就在犯贱了。实际上我来到柳叶门最主要的,还是要借苏轻罗的口来了解一下武林大会的消息。

而苏轻罗一边帮我细细擦抹,一边将现在武林界的情况一一道来。

 

艾丁格尔有两大宗门,位于帝国西部的柳叶门还有位于帝国东部的大罗山。

柳叶门门主苏白山上一世将在这一场武林大会上和大罗山的雷欧提斯决战,但是他并没有如雷欧提斯那般突破绝世境界,所以身受重伤,两年后就病逝了。之后苏轻罗顺利继任掌门,撑起柳叶门大旗,并将会突破绝世。

帝国东部的大罗山是一个自迪瓦提帝国时期就开始活动的古老势力,但是“大罗山”这个词只是一个地理名词,阿克西亚从未有任何一个宗门名字叫做大罗山。

现在人们说的大罗山“掌门”雷欧提斯今年三十七岁,在八年前突破绝世境界。突破绝世后,他一个人收服了原先盘踞在大罗山上各路小门小派,建立了一个叫做“大罗山”的统一组织。但这个大罗山明显是只团结于雷欧提斯个人身边,至于雷欧提斯作古之后大罗山将何去何从,那我上一世有生之年是未曾见证的。

但总之,这个雷欧提斯对我这个莫名其妙的武林盟主是公开表明了不服气的。今年的武林大会,早已突破绝世境界的他一定是我的一大对手。

另外埃夫拉特的武林领袖何赛也早已突破了绝世境界。不过相比于雷欧提斯,他的身份更是神秘。何赛不属于任何势力,也没有任何已知的师徒关系,就连他长什么样也众说纷纭。

大家少数能够确定的是,这个人基本上都自称“何赛”,他已经活跃了二十多年,开始活跃时就突破了绝世境界,目测应该是一个男性。

并且,他还是拜日教会的死敌。

 

“但是,随着尊贵同盟战争彻底结束,阿克西亚恢复和平,原先那些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受制于人,无法到达琅琊利亚的各方势力这一次都会重新到来。上一次这样的武林大会已经是怀特王朝建立之前的事情了。”

“就像新大陆的海岸兄弟会会长黑胡子托马斯,千年精灵古国辛达的至高王,他们都说自己将要莅临此次武林大会。海岸兄弟会的崛起只是这十几年间的事,辛达古国自迪瓦提帝国时期就开始避世锁国,那个失踪的阿卜杜拉还会不会回来……反正这次武林大会,你一定要小心!”

苏轻罗说得越来越认真,她手上那些多余的动作也消失了。

“好了,起来吧。”苏轻罗把一旁的衣服抛给了我,“你的这黑斗篷也破了,里面那些衣服也烧焦了,我等会给你换一身新的。”

说罢,苏轻罗就抱着我那一堆旧衣服走了出去。为了伪装身份,那些衣服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苏轻罗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襦裙,为了比斗的方便这襦裙做了很多改装。黑色长发在她背后披下,刘海和末梢修剪得整整齐齐。脚上则穿着白色的袜子和黑色皮鞋,若是坐下,苏轻罗往往会把皮鞋脱下,挂在脚尖随着小腿一晃一晃。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原本五官就精致,加上这种穿着,她就荣获了“江湖第一美女”的称号。

 

其实苏轻罗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

柳叶门身为合欢宗在艾丁格尔的遗产主要继承者,虽然没有了合欢宗的名号和创收手段,但是合欢宗的精神内核还是很好地保存了。

苏轻罗作为江湖第一美女,追求者自然不在少数。但自从那次人尽皆知的给武林盟主写情书,却被盟主拒绝之后,苏轻罗就连续交往了不知几个男友。

这不是什么“玩腻了就换一个”的把戏。事实上根据那些苏轻罗的“前男友”说,苏轻罗在交往期间随时随地都念叨着武林盟主埃德加的事情。

就比如一起出去吃个饭,苏轻罗会说“埃德加也很喜欢这个”,一起骑马,苏轻罗会说“埃德加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种令人无语的行为让这些和苏轻罗交往的人很快就忍无可忍,断绝了关系,同时也把“苏轻罗喜欢埃德加”的消息传了出去。

关于这件事我曾经问过苏轻罗。

“那些人如果你直接拒绝,他们是不会停止他们的追求的。这里面又不乏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被这种人骚扰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

“所以与其一直强硬拒绝,不如退一步,让他们彻底死心,你看那些人跟我分手之后还有再来找我的吗?他们若是想要强上,他们也打不过我,所以只能放弃咯!”

我当时对于这种回答是有点生气的。

“那你这不是拿我当挡箭牌吗?这不是昭告天下你喜欢我吗?你那次给我写情书又是为了什么?”

那时,苏轻罗神秘一笑,然后至今都没有给我答案。

 

苏轻罗带着衣服走了出去。

她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然后一下把头埋到了这些衣服里面。

“呼——哈!”苏轻罗在这衣服里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望向天空,又一次“欸嘿嘿嘿”笑了出来。

忽然她意识到盟主还在屋内呢,赶忙停止了笑声,并且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

武林盟主会来到柳叶门,这是整个门派上下都没想到的。但是柳叶门上下都统一做出了一个决定——让苏轻罗来迎接埃德加。

当埃德加跟着苏轻罗进入她居住的院子,柳叶门上下别提有多激动了。

苏轻罗根本不在意什么流言绯闻,柳叶门众人也是。或者说,柳叶门里面很多人都是《莱特港水手报》的供稿人。

苏轻罗抬头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一览无云,是一个晒衣服的好天气。

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服,脑海中回想起了埃德加背上的形势。

“再晚两天来的话……”

“……她这些伤就要自己愈合了。”

 

十四 轻罗(下)

“师叔好!”

“师叔今天怎么样?”

“师叔和武林盟主关系如何了?”

“师叔我爱你!”

当我和苏轻罗一起在柳叶门内部行走的时候,周围的柳叶门弟子自然而然围了过来。苏轻罗在柳叶门内名声很好,她也一一回应着这些善意地问候。

“师叔我爱你!”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苏轻罗循声望去,微笑地点点头:“嗯!师叔也爱你!”说完还不忘朝那个方向比个心。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哦哦”叫了出声。“朝武林盟主也比一个!比一个!”大家又继续起哄。

“哈哈,今天我和盟主有正事,下次再说吧!”苏轻罗走之前还不忘回身朝那些她的同门们挥手道别。

 

苏轻罗被同门称为“师叔”,实际上是乱了规矩的。因为准确来说,这里面大多数人都要称她为“太上师叔”。

与常人想象有出入的是,苏轻罗和苏白山本质上是是兄妹关系,都是山再芬的弟子,虽然苏轻罗七岁的时候山再芬就以一百多岁高龄与世长辞,但是她那门派辈分还是算成了第二代弟子。

苏轻罗原本想让大家都叫她大师姐的,但是这个决定对于某些人——尤其是苏白山——是无法接受的。所以苏轻罗只好退了一步,让大家都叫她“小师叔”,或者是“师叔”。

苏轻罗还是那一身白色的襦裙,只不过今天肩上多了一个小挎包。她说今天要带我去办正事,就是和这个小包有关。

合欢宗这个形象在艾丁格尔的话本上广为流传,要是说柳叶门没有任何反应,恐怕是谁都不信的。事实上,柳叶门为了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一直致力于让所有人都知道合欢宗,然后知道历史上真的有这个门派,柳叶门是它的继承者。

甭管这种名气到底是好名还是坏名,反正柳叶门确实为阿克西亚众人所知了。

而在这么多小说的作者中,有一个叫做“柳星河”的人的作品十分受大家欢迎。柳星河的文笔并不是最好的,但是柳星河十分擅长写故事情节。他的经典之作《合欢圣女》就写了一个合欢宗圣女在江湖中的种种经历。

合欢宗圣女这个形象肯定来源于苏轻罗,这是大家公认的。但是对于柳星河这个人,大家没有准确的信息源,只能发挥想象力。

有一种说法是,柳星河就是苏轻罗那几十个前男友之一,在分手后受了情伤,但还是对苏轻罗念念不忘……所以柳星河文笔不算最好,但是感情十分真挚,仿佛那圣女并不是书中的角色,而是真实存在一样。

作为一个有可靠信息源的人,我知道柳星河——就是苏轻罗的笔名。

毕竟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到了书局,你就去找那个前台。不要被她什么说辞骗了,我早就预付过所有相关的手续费了,你就帮我交个稿子。另外盟主令带上了吧?到时候你就用武林盟主身份大摇大摆进去,说自己是受人所托来投稿的……”

我并没有对苏轻罗坦白我是帝国公主的事,只说自己是一个贵族小姐。但苏轻罗用极强的脑补能力推理出我应该是一个平常闭门不出,喜欢的东西(练武)没人理解的叛逆大小姐。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推理十分准确。毕竟公主本质上就是所有贵族小姐中地位最高的嘛。

我又整理了一下黑色兜帽,这是苏轻罗连夜托人给我制作的新衣服。“那你为什么要让大家知道武林盟主和那个柳星河认识呢?”

苏轻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因为这些内容都改编自我的真实经历……所以有些人就记恨上了这个揭他们老底的人,到处打听这个柳星河到底是谁……”

“而如果你去,那就相当于告诉大家,柳星河这个人,我武林盟主保了!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放心……他们不会立刻拆开看内容的,等他们看到这是柳星河的新作后,你早就回来了!”

我无言以对,只得接过那装满稿纸的包向书局走去。

 

深夜的战场上是寂静的。有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方通过灯火数量推测己方人数,营帐里面的灯火也只是能够保证能够模模糊糊看清人影,至于脸部特征,那想都别想。

文森特在军校中学习过夜间作战的课程。由于他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所以哪怕是最高分毕业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实力。他认为自己从中学会的,就是记住人身材的能力。

就是说,但凡他看到了一个人身体的外形,他下一次一定能够通过身体外形认出相同的人——只要这人身材不发生什么剧烈变化。

文森特得知了武林盟主来到柳叶门的消息,就连夜骑快马赶到这里。但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进柳叶门……

他是个比较好面子的人,不敢去直接问那些柳叶门的护卫。在大街上思来想去,他决定去路边的一家书局里面问问。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令他永远不会遗忘的身影。

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被众人注视着,正要走出书局去。周围的人都一脸崇拜地目送着他……

脸型……带兜帽分辨不出,上身……腹部……头身比例……

“请留步!”

文森特刚欲伸手阻拦,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巨力禁锢住了,然后被猛地一拉到了埃德加面前。若是埃德加没有及时收力,那这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很快就要把他的手腕扭断。

“杀气?你想干什么?”

文森特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到底有多么冲动,脸部特征对于完全辨别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但是面前这个人整个头部都被兜帽遮挡,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

而且,刚才原本围绕在武林盟主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等下……

文森特忽然想起了自己远行的真正目标,在周围人即将冲上来围殴他之际大声喊道:

“武林盟主,我文森特·埃尔塔是来拜师的!”

 

“拜师?武林盟主他不是早就说过自己从不收徒吗?”

当我带着文森特回来见苏轻罗,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后,苏轻罗就一脸奇怪地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埃尔塔,我认得你。”苏轻罗现在半躺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优雅地抿了一口茶,“皇都军事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全满分成绩毕业的天才,提出的战术论文连那些教官都啧啧称奇,还是艾丁格尔帝国世袭罔替的侯爵。你因为什么原因要来拜师?”

文森特深深鞠了一躬。

他确实是一个战术天才,上一世他被人尊称为“雄鹰征服者”。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元帅,我的征服者,我的……曾经的救命恩人。

我拍拍额头,让自己的这些杂念赶紧清除出去。斯诺啊斯诺,你和他上一世的缘分再深,重生一次就已经毫无所欠了。

现在你和他只是你抢劫了他,然后他向你拜师,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我学习了很多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但是之前由于一些事让我意识到我在个人武艺方面有所欠缺。现在艾丁格尔已经二十多年没打仗了,以后估计还会保持和平很久,所以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说罢文森特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是,按上一世来说,再过个十年艾丁格尔帝国就要发动对整个阿克西亚的征服战争,只是这场世纪大战是文森特发动的而已。

“我建议你换一个地方拜师,比如你可以去大罗山碰碰运气。”苏轻罗把茶碗一放,“咚”的一声搁在了旁边的茶几上,打断了我和文森特的思绪。之后她就换了一个更加舒展但更不文雅的姿势在椅子上躺着。

“天下武功很多都是童子功,顾名思义就是从小时候开始练的。你若是不追求上那个琅琊利亚的琅琊榜,那就没必要从十岁甚至更小就开始习武。”

“但是……你都三十岁了吧?一个武功是否是童子功,其实是很重要的。若是从你这个年纪练习需要童子功的武功,那你最后的成果远远不如你在军校学的那些外招,所以你要学习那些不要求童子功的功法。”

“很遗憾,柳叶门功法都不符合,武林盟主也是没法教你。但是听说大罗山那边这种功法很多,你也可以去找约克城的阿蒙莱德,这个土豪应该也有很多收藏……就这样。”

 

文森特·埃尔塔走了。他走之前问我能不能把兜帽摘下来让他确认一下,在遭到我的断然拒绝之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祝他拜师之路顺利。

祝他找到抢劫自己的恶徒。

祝他能够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很中意他?”苏轻罗走到了我旁边,顺着我的视线看着文森特离去的背影。

我点点头。

苏轻罗算是我在武林中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虽然我并没有透露我公主的身份,但是这些小事我不用和她隐瞒。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们有时遇见一个人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就好像之前不久见过他,和他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最后却忘得干干净净……”

“这不像你的风格。”我打断了苏轻罗的抒情。

“确实。”苏轻罗又切换回了她平日的状态,“武林盟主,你现在康复了,是不是应该……”

我点点头。

 

苏轻罗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忘记,当武林盟主知道那个当时苏轻罗换上来的药膏实际上只是一罐没有效果的安慰剂的时候,那副满面笑容捏着拳头问自己吃过饭了吗的神态。

虽然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但是苏轻罗之后还是有意识地和武林盟主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我虽然并没有受烧伤,但是被烟雾呛到了是实实在在的。前几天的时间我若是剧烈运动,一吸冷风,就会剧烈地咳嗽。这两天症状逐渐好转了,也就恢复了正常的实力。

该和苏轻罗比试了。

以前我每次来到柳叶门,都会和苏轻罗比试一番,这也是外人研究武林盟主埃德加实力的唯一依据。

苏轻罗有几斤几两,大多数习武者都是清楚的,但是他们大多不清楚埃德加的水平,所以他们会来观战。这次武林盟主已经来到柳叶门三天多了比试却还没开始,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柳叶门一时间人声鼎沸。

那个柳叶门的大擂台旁边已经围满了人,门派的弟子正在竭力维持秩序。由于苏白山正在闭关,柳叶门上下大小事务全部交由苏轻罗处理。但是苏轻罗并不是那种愿意勤政的人,所以她对门派的管理十分奔放,颇得当年合欢宗真传。

就像现在,几个人冲破了擂台旁边的围栏,维护秩序的弟子见状直接一脚把冲进来的人踢了回去。

被踢回去的人火气激了上来,挥拳就向那个弟子脸上招呼。弟子自知理亏,但是他也不吃眼前亏,同样出拳,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最后苏轻罗看不下去,把两人拉开,从两人中间登上了擂台。

 

每个人第一次知道苏轻罗使用的武器是一把三尖两刃刀的时候都是很惊讶的。毕竟结合苏轻罗平日的性格,他们都会认为苏轻罗中意的应该是什么剑一类的武器。

另外就是,在“柳星河”笔下,那个合欢宗的圣女使用的武器是一把扇子……

苏轻罗和我分别在擂台两边站定。随着旁边的柳叶门长老宣布比试开始,苏轻罗先是急走偏锋,想在我侧前方出枪。

我手中把剑握定。武林盟主使用一把黑剑,剑身长在单手剑和双手剑之间,这是大家对埃德加的共识。

“铛!”

苏轻罗化刀为枪,从左前方向我刺过来。我用剑挡下,两道刀刃摩擦过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刮划声。

长柄武器对剑是有天然的优势的,这一点在没有内力的普通人身上尤为明显。若是我和苏轻罗都没有内力,刚才我那一格挡估计手直接就麻了。

苏轻罗立刻进入了状态,挥舞着长柄刀一个缠头裹脑式横扫,然后又是一系列刺击步步紧逼。

左边,左前,正前方……

我闭上了眼睛。

只见那武林盟主催动内力脚下轻功发动,身体贴着刀锋灵活闪避,仿佛一股无声的水,静静地贴在了三尖两刃刀刀刃上。

苏轻罗发觉我已经近身,便改用长兵短打握法,一边旋转着刀刃一边向我刺击。

三尖两刃刀和普通的长柄刀不同,它特殊的结构使得通常的格挡根本没有用处,反倒有可能就这么被卡住武器,然后三尖两刃刀一旋转,武器就这么被卸下来了。

这个卸武器过程就好像那水井上方用来提桶的轮轴一样,人家用一分力气,你可能要花十倍的力才能抵挡。总是内力深厚如我,也没把握能在这个地方角力胜过苏轻罗。

刀刃向我袭了过来,那一瞬间我感觉刀刃的速度是如此之慢。一次之后还有一次,还有一次,这么下去完全不是办法……

……除了呆板的躲避,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更有效的外招……

面对那疾风骤雨的攻击,埃德加做了一个在场诸位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抱剑下蹲。

苏轻罗心中一惊,大概是发现视线里已经不见了对手,这也是我的绝佳机会。

我想象手中拿的是一把袖剑,正当苏轻罗挥刀的那一刹那我右臂向前一甩,手中的剑先是被甩出去,然后又被我牢牢握住。

“叮——”的一声脆响是我胜利的预兆。

长剑剑牢牢抵住了苏轻罗的刀柄,我立刻双手持剑,大喝一声,把苏轻罗的三尖两刃刀原地架起。

苏轻罗双手卧刀举过头顶,而我的剑则在她刀柄的下方。

“举火烧天!”围观的人已经喊出了这个局势的名字。

苏轻罗听到这句话,就松开了手。刚才那个局势已经注定了苏轻罗必输的结局,因为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挥剑下劈,爆了苏轻罗的头。

“好!——好!——”

武林之间的争斗往往不是旷日持久的。那些顶尖高手之间的比斗,若是只比外招,往往只需要几十招就可以分出高下,甚至几招就够了。

刚才我和苏轻罗的比斗就是比拼外招,不必内力。不然就凭我突破了绝世境界,苏轻罗只是刚刚摸到绝世境界的门槛,我完全就可以一路用内力碾压过去,直接获胜了。

但苏轻罗之所以和我对决,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突破绝世境界吗?要是我用内力强行碾压,对她的突破一点帮助都没有。

 

回到房间我就开始收拾东西。我在柳叶门停留的时间已经比较长了,若是再停留下去,可能整个武林界都要来柳叶门做客了。

“走啦?去哪?”苏轻罗站在房门口问我。

“琅琊利亚,还能去哪。”

“一起走吗?”苏轻罗笑着问,“我正好要去约克城办点事。”

约克城是艾丁格尔北部的交通枢纽。从皇都坐火车向北,铁路在约克城分岔,东线通向琅琊利亚,西线通向莱特港。从柳叶门到琅琊利亚,正常来讲一定是要经过约克城的。

可能是处于一种基本的关切,我问:“办什么事?”

“没什么……”苏轻罗摇摇头就离开了。

可能她有什么秘密不想给我说吧,我这个隐瞒身份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刨根问底呢?

 

约克城的晚上是灯火通明的。

这里常年都下着雨,这场大雨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整个城市却在大雨中更为热闹。

约克城的最高楼并不是约克国王的王宫,而是约克城的黄金赌场。

约克城最繁华的大道并不是中央大道,而是位于西城区的十里街。

十里街的尽头,就是黄金赌场。

黄金赌场的上方的一间包间中并没有任何赌具,只有一张空空的桌子,还有两个人。

“米克·罗曼诺夫。”坐在主位的人率先开口,“还是说你现在是叫阿莉雅?”

坐在客位的人身穿黑色的西装上衣,里面配着白衬衣,下身是一件黑色的半身裙。黑色的平顶帽和披肩都被放在了一旁的衣帽架上,若是穿上,这个人就能很好地融入到黑夜当中。

“米克。”那个人说。

米克翘着二郎腿,微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前男子穿着一身红白配色的华丽的宫廷装,上衣就是艾丁格尔高级军官礼服的样式,与这个高档赌场的气氛很搭。

约克城的大王子,现在约克王国实际执政者阿蒙莱德·约克手中握着烟斗,沉默地盯着面前这个表情如同扑克一般稳定的人。

“你确定能够请来她们两个?”

米克点点头。

“我只是如实给她陈述了两件她也知道的事情罢了。”

这时门外有个人不敲门就走了进来,把一张纸递给了米克。阿蒙莱德眉头微微一皱,但是没有作声。

米克认真端详这张纸上的内容。

“意外收获?”阿蒙莱德问。

米克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更加猖狂,终于把那张纸一扔,头向后仰过去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蒙莱德没心情追究那张纸上的内容。他已经得到了答案,就起身离开了。他只隐约在那张纸飞出去的那一刻看到,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叫做“文森特·埃尔塔”的名字。

 

十二 十里街

常规的城市最繁华的时候都是在白天和傍晚,夜幕降临,大家也要去睡觉了。

但是约克城最繁华的时候却是在午夜时分。

艾丁格尔帝国是禁止赌博的,同时也禁绝了妓院的存在。这两个政策都是怀特大帝登基的时候颁布的,因为在怀特大帝的治国理念中,这两个行业对于当时存亡危在旦夕的艾丁格尔帝国是一种纯粹的累赘。

艾丁格尔帝国政府并没有把这两条写入《帝国基本法》中,也就是说,艾丁格尔帝国治下的领主可以无视这一条禁令——虽然艾丁格尔帝国已经没有什么封邑了。

约克城因此发了大财。

作为整个国家唯一的合法赌场所在地,同时又位于交通枢纽,全国各地的人都来到这里寻求刺激。火车站建在了约克城东,赌场也开在约克城东,财富也集中于约克城东。

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就是十里街,因为最开始街道长度仅仅十里而得名,当然经过屡次扩建的它现在已经远远不止这么长了。

十里街尽头的黄金赌场是约克王国王室的产业,给约克王国创造了不少利润。十里街周围也有各种饭店,酒馆一类的设施,这一带的繁华胜于阿克西亚任意地方。

人称“十里黄金路,百处温柔乡”。

 

当然,就像黄金路并没有用黄金铺就,在这个财富之城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就比如我和苏轻罗,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别说这些钱了,现在我们两个人除了身上一身衣服还有背着的武器,剩下的行李全部被我们落在了火车上……

“盟主,那个……我还以为你拿了行李……”

“我也……”

这就是两人合用一堆行李的坏处。

我拍拍自己手中提着的箱子,这是我们两人行李的唯一遗产,因为里面有一些可能暴露我身份的皇室用品而被我贴身携带。

我摸遍了自己全身,只拿出了五百多铜币,根本不够在这个物价奇高的地方住一晚上的。苏轻罗更是一个潇洒的人,身上竟然一个铜币都没有。

我感觉我这段时间运气极差,尤其是在出门这一方面上。先是不得不去小矮人家“借宿”,现在又两个人像误了车的旅人一样在月台孤独伫立着。

“你有什么赚钱的渠道吗?”

“没有。”

“没有……”

“……”

我和苏轻罗继续沉默。良久苏轻罗望着面前的日落,问:“舞剑卖艺?”

“用来战斗的外招和那些表演性质的卖艺是有本质区别的。”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常识。

沉默。

继续沉默。

 

太阳下山了,我们两个人从火车站走了出来,约克城今日的繁华才刚刚开始。

而我和苏轻罗就是这场繁华的过客。

我静静看着十里街,抬头就能望见那个黄金赌场。这个地方勾起了我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但是回忆的糟糕总好过露宿街头。我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拉起苏轻罗的手,就往那个赌场走过去。

“走,去碰碰运气。”

 

黄金赌场一个“著名景点”就是它大厅正上方高高悬挂的那一幅“赌博有害”的烫金匾额,这种充满违和感的东西放在这种地方只会让人发笑。

在这一块劝诫大家戒毒的匾额之下,各路人马的人生百态尽情展现。有赢家,有输家,有男人,有女人,有穷人,有富人……他们陷入了一个名为赌博的狂欢当中。

虽然说赌博和嫖娼一样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但是相比之下,赌博的危害远远大于嫖娼。

嫖娼再怎么样,个人身体素质摆在那里,价格也明码标价在那里。借钱嫖娼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但凡是那种身陷其中的赌鬼,大抵都是要去借钱的。

他们失去了很多,却又希望能够通过一两次的奇迹绝地反击。赌鬼此时心态已经完全沦陷其中,技术肯定比不上那些冷静的对手。若是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这种人早就在输光本钱之前就幡然醒悟,“急流勇退”了。

赌博真的是一件害人不浅的东西。它摧毁了一个人,摧毁了一个家庭,摧毁了一整个社会。

但是,在那个摇号机的数字出现之前,购买“彩票”的人脱离了自己那一无是处的生活,在这个繁华的十里街上做着一场名为一夜暴富的梦。就算梦很快就醒,他们也会很感动。

我和苏轻罗站在这个大厅当中,做着一个能够赢下今晚住宿费的梦。

 

经常开赌场的人都知道一件事,就是无论赌客赢不赢,只要赢得不是太离谱,庄家就永远不会亏的。赌场不怕你赢,就怕你不来。

骰子在骰蛊里面摇晃着,里面一共三个。摇骰子的人是赌场的执业人员,他的手速很快,骰子碰撞中发出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二三五,大。”我简单写下了押注。

工作人员缓缓移开了骰蛊。

  • 三,五,二十四倍押注。

这是我在这桌上第三次全中了,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幸好这家赌场保密意识很强,给每个赌客都发放了免费的面具。

赶紧开溜!

约克城的赌场不仅是设施豪华,里面的项目也十分丰富。除了刚才的摇骰子以外,还有比大小,摇号机(这在外界变成了叫“彩票”的娱乐),以及那些对抗类的棋牌游戏。

对抗类棋牌游戏里面出千的人太多,虽然能赢很多钱,但是也能让人把本金一把输光。我来到这里不是来发财的,只是为了赚点钱活下去,实在没必要触这个霉头。

我又去比大小那边赌了好几局,原来的铜币变成了银币,银币变成了金币。我立马驱散了脑中“再来一局”的想法,赶紧去前台兑换筹码再说。

还去把在一旁看的入迷的苏轻罗拉了回来。

 

“刚才你在的那个地方,二号位袖口中藏了一张或者两张牌,所以他一直在赢。七号桌的一号和二号互相串通,但是那一桌的三号技术足够厉害,赢了一局见势不对就跑了……这种对抗性的赌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换完筹码之后,我一边数着钱一边和苏轻罗一起走出赌场,顺便给苏轻罗讲解一下刚才那些牌局的“奥秘”。

“苏菲,你是怎么赢的那么多钱的?”苏轻罗刚才看到我的战果,又听我讲解了那些事,现在已经是一幅大受震撼的神态。

摇骰子这种东西肯定不是能够通过雄厚的内力就能听明白的。内力说白了只是开发自己身体的机能,内力深厚的人只能够更为仔细地听见骰子碰撞的声音,但肯定不知道骰子最后摇出来的结果。

而我的这些技术也是另外有人教授给我的。

这还是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我的人生是很枯燥的。作为帝国唯一的女继承人,我必须既要接受身为公主的教育,也要接受身为继承人的教育。相当于我一个人要学习双份的课程。

公主礼仪教育是一个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但是只要像一个机器人一般不动脑子,只做“体力劳动”反复练习,我还是可以应付一下的。继承人教育则需要一天到晚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这就要消耗大量的脑力了。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上一世是失败的。比如,正是因为上一世这十余年的折磨,我才能在这一世过得这么潇洒。

当然父皇仍然活着也是一个原因。父皇,或者是怀特家族一直都对于这种反复的宫廷礼节嗤之以鼻,因为这种宫廷礼节只是标志自己地位的玩意。

换句话说,只要实力够强,你干的每一件出格的事情只会被当作不拘小节的豪放或者是什么新型的时尚。当年怀特三世在尊贵同盟战争胜利之后在和谈现场兴奋得拔剑击柱,你看有人敢吱一声吗?

反正当时我是不敢对着我那死板保守的便宜母后吱声的。

我就这么在失去了父亲的情况下默默忍受着来自这个摄政者的压迫,直到有一天我在这一望无际的阴云中看到了短暂的日光。

那天我呆滞地坐在一个宫殿门口的台阶上。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那时我自己心情十分糟糕,糟糕到旁边的侍卫都忍不住过来询问。

“殿下,我能否冒昧请求您告诉我您为什么心情如此低落吗?”

艾丁格尔社会氛围开放,侍卫和公主聊天只会被认为是侍卫在摸鱼,并不会牵扯上什么重大的罪行。若是在那个洛尔王国这种旧时代气氛极其浓厚的地方,这个侍卫现在已经可以被打断腿扔出去了。

“要不我教殿下玩玩一些小游戏?”

“游戏?”

我当时实在是对于这个名词没什么概念。游戏这个词本身应该是给玩家带来快乐的,但是我当时认知中的游戏,如刺绣,茶会等等,只会给我带来无尽的痛苦。

另外那些所谓大家闺秀,她们真的是乐在其中吗?喝茶的姿势,插花的顺序,不过都是让自己在未来的丈夫面前更加值钱罢了,最后能够达成一个良好的政治联姻。

那些少爷呢?他们真的认为一个女性刺绣更漂亮就会选她吗?不过也只是为了政治利益罢了。这些东西只是起到一些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

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受这些影响的,它就在那里,不受任何其他因素影响。就像上一世我与文森特·埃尔塔的恋情一样。

而在当时,真正符合游戏的定义,让我快乐的游戏,可以说是没有的。

那个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会变一点小戏法,也不会你们贵族流行的那些玩意。这摇骰子,就是我们平常玩的,你要是嫌弃的话……”

“不了,不了。”我想,既然他敢于把这游戏分享给我,那想必这游戏一定是很好玩的。不好玩的游戏又有谁会去分享呢?我就从未向任何人分享过他说的那些“贵族流行的那些玩意”。

“好的,殿下。摇骰子就是两个骰子扣在杯子底下摇,大家猜点数的总和……”

那时的我只有十岁,那个时间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自从父皇去世以来就从未这么开心了。我曾经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曾带我一起出去骑马,还为我买了一匹小矮马。小马是枣红色的,很好看。

但父皇去世以后,皇后和她带来的那些下人就禁止我参加这种“一点都不淑女也不安全”的运动了。那匹枣红色的小马也不知所踪。

之后,我条件允许就去找那个侍卫玩。我就坐在那个台阶上等候,等待他来找我。

他教了我很多游戏,这些游戏当然都是一些市井当中不入流的玩意。比如什么纸牌,骰子,投小球等等。

我也喜欢和他下棋,因为他从来不会让着我。我和他每一局棋局都十分激烈。

在皇后给我的教育中,下棋并不是竞技,而是一种人情世故构建的游戏,那一步步的走子都已经事先被编排好了,棋手只是亦步亦趋去实现它罢了。由此,许多人都会在棋局上对我有一种明显的谦让,谦让到令人感到恶心。

我学会了很多高深的技巧,比如通过听声音辨别骰子的结果。这些东西在某些人手中是不传之秘,但是他对我倾囊相授。

但是,乌云终究在那里,而日光终将要再次散去。

那天我听说了这件事暴露的消息。皇后二话不说,就把我关在房间里禁足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内除了送饭我房间房门都不会打开,我也不能和任何人交流。

那三个月我躺在床上,那些课程也暂停了。我的心情意外地平静,只是闭目养神,默默回忆着那一年多的时间内他教给我的东西。

这一切仿佛一场梦,醒来之后,我还是那个公主,那个万人敬仰的白雪公主,孤独地坐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远方。

至于那个侍卫,他被判了刑,关在了监狱里,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上一世是失败的。比如,正是因为上一世那个侍卫在一年多的时间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才能在今天赢下这么多钱,解决我和苏轻罗的燃眉之急。

我并未回答,只是向前走,走向那灯火通明的雨夜当中。

约克城的夜晚一向是下着大雨,可能跟约克城周边的山有关。

约克城的道路很窄,也不像皇都那样有步行道和车行道之分,人和车都在一起行动。

我和苏轻罗并排走出来,向左看了看没车,就继续向前迈步了。

“小——心!”

我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巨力,一只手把我向后狠狠一拉。

那个人另一只手拉着苏轻罗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一辆马车就从我们两人面前擦着脚尖冲了过去。

“操你妈,不长眼睛啊!”那个车夫没有减速坐在车前大声叫骂。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和艾丁格尔其他地区不同,约克城的车是靠左行驶的。

“谢谢,多谢多谢!”苏轻罗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下着大雨的道路上有很多积水,刚才苏轻罗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现在她外衣已经湿了。

“没事,举手之劳。”

那个救下我们两个的人是一个女性。

她身穿着黑色的西服外套和衬衣,下身穿着的是黑色的半身裙,但是裙子加厚了很多,材质估计和西装外套一样。她还带着黑色的平顶帽,肩上披着黑色的披肩,双手都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好在她有一头金发仔细地盘在脑后,让她不至于从头到脚一身黑色。

“这位小姐,您的衣服已经湿了,需要我的帮忙吗?”

那个女子撑开了手中黑色的长柄伞,举到了苏轻罗的头上。雨水落在她的帽子和披肩上,却顺着布料流了下去。

她又转头看向我,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怀疑,她对我做了一个很标准的微笑,说:“我家房子还挺大的。”

“两位应该是来到约克城的游客吧?就当你们遇见了一个愿意帮助你们的本地人就行了。”

“走。”苏轻罗答应了这个请求。我无奈笑笑,只得也答应了。

“哦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自己。”

那个女子摘下帽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男士鞠躬礼:“我的名字是阿莉雅,一个魔术师。”

 

琅琊利亚这座城市的气氛比以往要更加浮躁了。一个是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另外一个就是一场意外的选举。

约翰内斯在这浮躁的街头走动着。一身长袍在风中微微飘动。

琅琊利亚的城市建设闻名整个阿克西亚,上到道路规划,下到排水设施,每一处都井井有条。支持这一切的就是琅琊利亚几百年来累聚的财富。

他一路小跑着走进了琅琊利亚火车站旁边的“工人俱乐部”。

“约翰内斯?你来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想起。

“老六?”约翰内斯立刻认出了来人。小矮人老六旁边是老七,这两个人刚刚通过了技工证的考试就来到琅琊利亚了。

“老五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老七点了点头:“老五只想和二哥待在一块,不想过来。”

“另外,这些东西……”

老七拍了拍身旁这一大沓行李:“刚才发现一辆开来的列车上有丢下的行李,我看是苏轻罗的就代替领下来了。这里面有些东西还可能是盟主的,师爷你之后转交一下吧。”

约翰内斯苦笑摇头:“真的是两个……”

这时,另外一边又来了一个人,他一边从出站口走出来一边远远招呼着约翰内斯。

“约翰内斯!”

这个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手上挎着一个大皮箱。他拎着这个笨重的皮箱闪避过一个又一个行人,三步并两步跑到了约翰内斯面前。

“卡特,好久不见啊!”约翰内斯微笑着和他握手,老七赶忙从旁边移了两个凳子过来招呼二人坐下谈话。

“老七,这就是卡特·米勒先生!”

“久仰,久仰大名!”老七也和卡特握握手,就拉着老六跑远了。

“最近如何?”约翰内斯寒暄道。

“很好啊,你看我都现在过来参选了!”

两人坐在门口大笑了起来,面前是琅琊利亚火车站前的广场,身后是工人俱乐部内的帮工。

“欸,你跟武林盟主说了那些事了吗?”卡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约翰内斯。

“马上就有人会去和他们说的。”

约翰内斯眯着眼睛目视着前方。此时他们正面向南方,也就是皇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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