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临渊

医术只能治疗一个人的肉体,但是治疗不了一个人的心灵,更是治不了社会。

                                       ——《回忆当年》薛临渊

 

薛临渊站在约克城东城门下。约翰内斯出来之后一眼就瞧到了他因为薛临渊他身上穿的一身标志性的白大褂在进出城门的人中实在是太显眼了。

“怎么,还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个医生?”约翰内斯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临渊点点头:“维克多要骂人了,但是他显然是能撑得住的,你不用担心琅琊利亚那边出什么乱子。”

“你呀……”约翰内斯有点无奈地拍了拍薛临渊的肩膀。薛临渊一言不发,他从不怀疑自己三年前做的那个决定。

“算了,薛临渊你过来,我告诉你我们要怎么做,过几天我们给那位阿特拉斯整一个狠活……”

约翰内斯开始了作战部署。

 

那是三年前。

这个小城市本来默默无闻,直到十几年前铁路途径了这里才让这个小城热闹了起来。

铁路经过这里,每一天几班火车在这里停靠,又过了不久就匆匆驶离。小城虽然有了这个小小的站台,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如既往,一切照旧。

城市的主干道上——至少在这个小城里面算是主干道——有一个小饭馆。这个饭馆开在临街的地方,桌椅摆在了门外,就在大街上。

初夏时节仍有不少凉风,很多人就为了图方便坐在了门外的位置上。

在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白大褂,身旁摆着一个背包,椅子下面还放着一个药箱。年轻人的面前摆着一杯茶,手里捧着一本《人体解剖学》认真看着。

“客官,你要不要试试我们这里的酒?虽然不一定很好……”店里的服务生看着这个已经喝了十几杯茶的年轻人,尝试推荐着自家的其他东西。

现在是下午时分,城市里面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计,店里面也没有几个客人。要是现在是饭点,这个年轻人肯定会被劝走。

“不了不了,喝酒对健康不好。”年轻人礼貌谢绝了服务生的推荐。

年轻人就是薛临渊,此时他只是一个四处游历的医生。当然与那些江湖医生不同,他是有行医资格证的。

不过他相信自己的游历很快就要结束了。前几日那个文森特·埃尔塔给他写了信,信中说他已经继承了侯爵爵位,问他是否愿意去埃尔塔侯国,他可以举荐他成为皇家医生。

成为皇家医生是每一个艾丁格尔帝国医生的最高荣誉。

薛临渊他出自医生世家,祖上世代行医,从小他就被教育成为一个医生,将来成为皇家医生光耀门楣。但是薛临渊的父亲却与众不同。他并没有像其他亲戚那样教育他成为皇家医生,而是告诉他医生应该治病救人,仅此而已。

孰对孰错,薛临渊不知道。

 

“叮——咚——叮——”

几声钟声洪亮而有力。

“啊,又有人要被枪决了。”那个服务生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在他看来,枪决犯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每一个死刑都是要交付中央政府审批的,但是除了政治犯和特殊罪犯以外的所有死刑都不必在皇都执行,而是交给各个省负责。但是为了保护省城社会环境,这些死刑犯的行刑地点往往会选在一些有人但是人不是很多的地方。

这个小城就是理想的选择。

薛临渊也没有什么性质。作为一个医生,加上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法医,他见过的死人可能比整个饭馆里面其他人加起来见过的还多。

但是其他人显然不是这样。随着钟声,城内好几个家庭妇女,抱着怀里的婴儿向那个钟声冲去。那个钟就在行刑点旁边,离薛临渊不远。好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就从他身边擦过。

薛临渊抬了下头,但又很快继续低头看书。他翻了一页。

“此人在三月前于街头无故连杀两人,性质恶劣,处以谋杀罪,判处死刑,枪决!”

按照艾丁格尔的法律,死刑执行前都要宣读此人犯下的罪状。

随后,那个死刑犯被蒙上了头,押到所谓的刑场。这个刑场是设立于公共场合,与那些设立于荒郊野岭的刑场不同,这种当街行刑更能起到警示效果。

那个人被绑在了一个椅子上,他面前是一面极厚的土墙,背后则是两个枪手。火枪发展了一百多年,虽然射程还不是很远,但是枪毙犯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准备——”

“装弹——”

“瞄准——”

“砰!”

两个人同时朝那个人的头部开了枪。

这时,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全都激动了起来。她们大呼小叫,纷纷高喊着,冲击着刑场周围的守卫军。

这时,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来到了刑场。

“神医!神医!神医来了!”

她们看到了这些人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那些被称为神医的人在人群中站定,旁边的那些人自觉地退开来。

“魂兮归来——”忽然他们共同高喊。

为首的那个人高举双手面向那空中的太阳,嘴里面悉悉索索说着难以辨识的咒语。

旁边的几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也行动了起来。他们接过了那一个个婴儿,掏出了自己的腰包,里面赫然放着上百根闪亮的钢针!

“开——封针——”

薛临渊回过头,看见了骇人的一幕:那些人拿着这些钢针,直接往那些还不能走路的婴儿头上扎了下去!

婴儿永远不会尝试隐瞒自己的感情,针头扎入的一刹那,他们就开始大哭。那些孩子的母亲,周围围观的人,他们见状纷纷冲过去把那些孩子死死按住。

后面又有一个又一个死刑犯,他们一个又一个被绑上了那个椅子,一个又一个被执行死刑。那些医生们做那个“封针”也更加认真,婴儿的头皮此时已经流满了鲜血。

枪声,哭声,念咒声声声入耳,相互缠绕,构成了一个美丽的小城下午。

 

“这是怎么回事?”

薛临渊承认自己肯定不是一个神医,他有很多自己不懂的地方。但是他很明白,这个把钢针直接往脑袋上扎的“封针”,肯定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

服务生笑着给薛临渊解释:“客官你这就不懂了,这些神医可以感知到死刑犯死去之后留下的生气,然后用针把这些生气通到这些小孩的体内,最后在用针把生气封在小孩体内,这就是所谓的‘封针’。这些神医神通广大,封针之后那些小孩果然就会康复了。”

“那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说法很不靠谱吗?”薛临渊看着那个行刑地点,又看了看服务生。

服务生摇了摇头:“封针需要太阳的光之力的协助,在封针结束之后小孩的母亲需要向太阳虔诚祷告。凡是虔诚祷告的人,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救赎。”

薛临渊一言不发,把视线又放回到了自己的那本书上。

两个小时过了,这一系列疗程终于结束。

“赞美太阳!”那些神医一起跪在地上,对着天空高喊。

“赞美太阳!”“赞美太阳!”……那些旁边的人,无论是那些小孩们的父母,还是无关的路人,他们都一起跪下,表现了来自内心的虔诚。

“赞美太阳!”连服务生也不例外。

“客官,我建议你下次也拜一拜这个太阳。”服务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刚才一动不动的薛临渊说道。

薛临渊若无其事地又翻了一页:“服务生,你不是那些孩子的母亲,我也不是,我们为什么要拜呢?”

服务生认真想了一下:“呃……因为其他人都拜啊,你不这么做不久不对了吗?”

薛临渊合上了书,盯着服务生,服务生一时束手无措,生怕自己刚才是不是惹了这位先生不开心。

“唉……”薛临渊叹了口气,“结账。”

 

学医能有什么用?

医生能够治病救人,但是前提是病人要相信医生。如果病人不相信医生,医生也只能听之任之。

薛临渊以前听到父亲这句话时并没有想特别多。他认为医生这么有用,大家应该都会相信医生的。

但是自己这次出门游历让他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这个“封针”只是他见到的冰山一角。在愚昧的地方,任何科学,甚至不科学的东西都可以被解释为神迹。

薛临渊越看到这些,就越体会到一个苦涩的事实:

学医救不了这些愚昧的人。

在离开了大城市的广大地区,黑暗的地方数不胜数。薛临渊见到了很多,但是他无法做任何事。

薛临渊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另外一封信,准确来说是一个邀请函。

“共和会……”他看着这个邀请函的署名。

 

那一天在一个农村,薛临渊看着一群人抬着一个花轿,往村外的坟墓抬去。这个不幸的新娘被迫要结冥婚,被活活关在棺材里面陪葬。

薛临渊心无波澜。这种东西他看的太多了,他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看着。

“你是不是很困惑,医生?”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薛临渊回头,发现背后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大概二十岁上下。

“两位也是来看这个热闹的吗?”薛临渊只是淡淡一笑。可能对方此时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他想。

“是,或者不是。”和前一次那样,开口的都是那个少年。

什么意思?

薛临渊忽然提起了兴致,就和遇见了一个没见过的药方一样。

那个少年清了清嗓子:“先生从行李上看上去也是一个医生吧?”

“是。”

“医生,是给一个人开方,对吗?”

“……差不多。”

“那么,这个社会如你所见,也是一个生病的社会,你能给他开一个处方吗?”那个少年指向了那一队行人。

薛临渊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

薛临渊看着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的眼神很认真,薛临渊不觉得他在骗人。

少年给了他一封信:“你要是想通了,就拿着这封信来这个地址。不过作为补偿,我要你帮一个小忙。”

薛临渊接过了这封信。“帮你什么忙?”他问。

“哈……你现在还都没有确定要不要来找我呢。你先拿着这封信到这上面的地址过来,然后再给你说就是了。”

薛临渊点了点头,小心把这封信收好。

“约翰,我们快一点,不然赶不上火车了!”旁边那个少女看了一眼怀表,立即拉着那个叫做约翰的少年快速离去。

“欸,米克,阿莉雅,你别拉……”

两个人匆匆消失在了薛临渊的视野中。

 

薛临渊一边想一边走到了火车站。那个叫做约翰的少年以后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一张去琅琊利亚的票。”他对售票员说。

皇家医生,自己一辈子都当不上了吧。

 

最后我们经不住苏轻罗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一趟观雨楼开了个包厢。

然后我们就发现观雨楼其实也是阿莉雅的产业。

不得不说苏轻罗真的是个美食家,观雨楼的东西做的真不错,菜品道道都是精品。观雨楼的酒苏轻罗也点了一瓶,我随便喝了两口,味道很好,比皇宫的酒都好上不少。

这里顺便解释一下,第一次见到阿莉雅那天晚上阿莉雅给苏轻罗倒的酒是真酒,给自己倒的则是葡萄汁。

“埃德加,我这里给你说一下关于约翰内斯和席德之间的关系。”阿莉雅看着我和苏轻罗基本吃完了一整桌的饭菜,终于是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我和苏轻罗不约而同,眼睛一亮。重点来了!

阿莉雅环顾四周,确定了包厢的门窗全都紧闭,窗帘也被拉上。观雨楼是阿莉雅开的,包厢的隔音效果他自己最清楚,他敢在这里给我们讲这件事,说明他肯定是确定这里的隐蔽性的。

然后下一句话让我和苏轻罗惊掉了下巴。

“约翰内斯·费德里克·约克,就是席德·约克。”

“此……此话怎讲?”

苏轻罗的声音里面是显著的颤抖。在来到约克城之前,她信誓旦旦告诉我约翰内斯不可能是席德。

而我敢保证,上一世我也不知道约翰内斯和约克王国的关系。

上一世共和会攻克约克城,把整个约克王室抄家灭族,约翰内斯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等等!

“阿莉雅,我记得,席德·约克才是约克王的第一继承人,那为什么现在第一继承人变成阿特拉斯了?”

阿莉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难道约翰内斯离开约克王室是因为王室内部的斗争吗?”我提出了问题。如果约翰内斯确实是席德,然后因为内部斗争而被赶出了王室,那么约克王族被抄家灭族也就是很正常了。

“不。”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思想。”阿莉雅还是摇头。

“什么意思?”这次我和苏轻罗都感到不解了。

“你们现在了解到的约翰内斯那些思想,都是他还是席德的时候就有的。”

阿莉雅快速又确认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拿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桌子上。纸上的内容很简单:

明天,席德·约克将会时隔两年回到他出生的约克城。

“到那个时候你们可能就明白一切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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