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注：本文改编自真实故事。原型其实是小学的事情，但这里有变动。“我”即我。“我”也非我。

以下正文：

       我七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原因转到了另一所初中。这就是简简单单的故事背景。  
       校园里教学楼两侧的枫树全被染成橙色了，许多叶子随着秋风落下，倒别有一番风味。很快老师领我进了教室。新的环境难免让人有点紧张，即使是曾被戏称为“社交悍匪”的我也一样。不过看着新同学们的反应，我感觉似乎他们都很友好。只有一个人，一个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的女孩子，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是个美女，我印象中是美女。）
       我做完自我介绍后，老师便让我找个位置坐下。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教室里只有第五排和靠窗女孩子旁边有位置，但我身材矮小，视力也不是很好，所以决不能坐第五排，不然上课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就这样，我和那位女孩子成为了同桌。只是她的样子，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个时候我个性还算是比较张扬，大大咧咧那种。因此我从一开始就对那女孩子无视我的自我介绍这件事耿耿于怀。我理好书包坐到她旁边时，她也没什么反应。我想刷一波存在感，想了很多方法，打招呼，搭讪，找话题聊天，拉扯家常，拉近距离，但她虽然也会面无表情弱弱地回应几句，却还是一副游离世外生人勿扰的样子。平日里我自诩是共情能力强的人。但对这件事我还是疑惑不已。她在烦恼什么啊。明明是美女，难道是成绩的问题？
       后来，课间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纷纷来向我问候，聊天，也提到了我的新同桌。“她心理上有点问题，一直这个样子，不怎么和别人说话，算了，别理她了。”“有的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把人搞的云里雾里的，是个麻烦的人。”“她就是一直挺阴沉的，成绩也不怎么样，慎重啊姐妹。”“……”
       啊这个。这些现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三个字。这么说来我肯定可以帮她。毕竟连我的父亲都说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至于成绩的话，我也能帮忙的。
       后来的经历，也真的印证了我的猜想。
       午自习，班内外总是一片寂静，唯有些写字的沙沙声当伴奏。当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时，她却会歪着头出神地看着窗外，看着深秋一朵朵鲜花随着凉风吹过逐渐凋零，飘落。然后她会扭过头来，幽幽地说：“你说，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啊。”接着自顾自感叹：“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最终的归宿只有死，那么又何必花这么大代价活呢？”“宇宙是怎么来的？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存在？生命为什么会诞生？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起初我还会用一种略带惊奇的眼光听她讲，但时间久了连我都厌倦了。这时她会浅笑着扭过头，轻轻说：“你说，如果我像它（指花）一样，就这样落下来，应该能离开的很轻松吧。”
       “想什么呢。你干正事啊。”我出于担心，总是狠狠叫停她。啊真的是，别给我传染你的负面情绪啊。甚至有的时候她的语速会陡然变得急促，随后崩溃地哭出来。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不管是谁做些什么，她都停不下来。
       我有试着和她交流过这件事情，很多次。我试着开导她，讲笑话，想着让她好歹开心一回。但谁知道她却说：“你们笑的时候要把两个嘴角都提上去，不会很累吗？”
       ……
       啊怎么这样啊我明明很努力的在带气氛啊。也真的是服了。我还就不信了。
       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你这个样子你爸爸妈妈怎么办啊？”她低垂着眼：”他们顾不上我。“
       ……真是简短的回答。我一时语塞。
       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啊，除了两次家长会见过她母亲以外，我从没有见过她的家长出现过。她也是一个人回家。
       “老师呢？有谈过吗？”我仍不死心。她没有说话，只是抬眼，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她的眼睛很好看，但漆黑，深不见底，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倒映着我的脸，却泛不起一点涟漪。在操场上，我也常看见她呆呆地望着太阳，她的眼睛仍像现在这样，就好像她看见的并不是太阳，只是一潭死水罢了。甚至有时她会忽然捂住胸口，趴在桌子上呻吟，好像很痛的样子，而我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的肩，象征性地问候两句，权当慰藉。我可以确信她没有在故作哀愁。她的眼神，她的神情中真的透出一股悲伤和痛苦，一种空洞，一种，孤独吧？
       自顾自探讨着生命的意义，嘴里说着死了才舒服，但眼睛还是在无意识的求救。她对这个世界大约还有留恋吧。只不过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住，因为不管是谁都顾不上，不管是谁都回避她，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感受，也没有人想过去帮助她，所以她才会……陷在里面吧。
       那就还有救。
       那时候身为重度宅和中二病晚期的我坚定地认为，“我”的到来，便是整件事的转机和突破口。我们当时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人。我是站在艳阳之下开怀大笑的热血少女，而她是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连独自抹泪都没人会去过问的存在。或许她的很多感受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轻易地说我能理解，就太不公平了。
       这大约是神明赐予我的一次试炼吧。这么看来，身为天选之人，尽己所能助她脱困是职责。虽然听起来很二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由此，我也开始了一个新的计划。
       如你所愿，我会杀了你。
       之后的日子里，她一如从前，和我说着古怪的话——她只有我能说话——但每次我都会在她说一半时把话题突然岔开，开始装傻，打趣，聊别的东西。然后有意无意地带上一句：“纠结那种东西干什么呢？”诶，就是玩儿，不让你说话。
       除此以外，我还会主动帮助她补习功课，毕竟当时我的成绩在班里还是稳居前列的。她拗不过我，只好被动接受，我也会在她问些类似于“Monday为什么是星期一，为什么就不能是别的日子”的问题时敲敲她的脑袋，让她的注意力回到学习上来。午休时我也强行让她的视线从凋零的花或是飘落的枫叶上离开。这还真有用。呐，至少我感觉成绩多少算是烦恼之源之一，对吧？
       还没完呢。她每一次心口痛复发时，不管课上课下，我都会第一时间积极地汇报给老师。“喂你干什么啊，别说出去啊！”呀，那个时候她的眼神和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再是一副死水样子了。我调皮地冲她笑，在老师的要求下扶着她去了医务室。她好像在哭。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有，期末的家长会，我一见到她妈妈就赶紧迎上去，像打小报告一样把她在学校的“异常行为”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大概是为女儿成绩的进步而心情不错吧，她妈妈竟然听我说完了。说实话我当时也是鼓了很大勇气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还得伪装成没事人的样子，也很辛苦的啊。一旁的她这次彻底慌了，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她拉着我的衣角，抱怨我：“为什么告诉我妈啊，你想让我死吗？！”“对啊，你不是一直这样想的吗？”乖巧的我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终于轮到她一时语塞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在她妈妈对于此事也算重视，一直在反省自己从前如何如何忽视了孩子的感受，还找来了心理医生负责这件事。后来她接受了治疗，也吃药。应她父母的要求，我每个周末都会和她额外见上一面，包括假期。我会教她打羽毛球，有的时候也会带她去玩。她一脸不情不愿。但是，她没有推开我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没有拒绝我开玩笑似的戴在她头上的猫耳头饰。
       “你真会给人找麻烦。”她这么说道。但是她分明在笑。她的眼睛，也明显比往日更有神采。她很开心。
       哼哼，这么看来，我得多给你找点麻烦。
       这样下来，她的情况渐渐好转了。第二个学期，我会拉着她和别人一起聊天。她一开始还是有些唯唯诺诺，但之后便好很多了。
       再之后啊，我和她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也有了很多新朋友。期中大考之后的半天假，我兴冲冲拉着她的手到操场上。彼时春天已经降临，校园里是到处是浓浓的绿意，樱花也开了，偶尔有几片如雪一般婉转而下，阳光为其镀上一层金色，满眼绚烂，满心欢喜。
       “花又开了。”她说。
       “对啊，花又开了。”我轻声回应她，“只要种子在，它每年都会开，生生不息。这也正是生命的伟大之处。”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绕着操场走了大半圈。
       ”呐，你要问我的话，我也不知道世界的意义是什么。“我说，”我想，它本身大约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它的意义，是生命赋予的。而对于我们每一个个体而言，我们存在的意义，是由自己来决定的。想做的事，珍视的人……这一切，都是足以支撑你的执念吧。“
        我们在那棵樱花树下停了下来。仰头，不禁为它的美丽而感叹不已。
       “对未知的前路感到担忧是正常的，但是也想开点啊，只要希望的种子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笑着。
       “可那些虚无之物都无迹可寻。“
       “对，但它们也无处不在。”
       “……”
       “嗯？”
       “谢谢你。”
       风吹过她微红的脸颊，她的黑色长发随之起舞，樱花花瓣落在她的肩上。我现在能看见了，那湖面之上的波光粼粼。
       啊，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时至今日我也常在梦里看见那幅世界名画。后来我们没能进入一所学校。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了呢？
       不管怎样，我们内心应该明白，我们并非孤身一人面对这无常的世界。如果感到累了，感到生活欺骗了你，感到未来希望渺茫，我这里可以提供一种轻松的自杀方式。晚上先回家，完成日常任务后，倒一杯牛奶，冲个热水澡，然后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第二天早上，你就重生了哦，整理好心情，好好面对崭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