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赋

近几日我想请人为我画幅画，主题是要有一丝冷幽的情味。我便想起这月了，夜已过三更，一弯月挂在天边，明亮，但又如生铁般又白又冷。空气中混着些江南烟雨的气息，一点秋的萧瑟，配上小桥流水，微雨竹林，意境正好。

我喜欢月，似乎它与我的童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童年的月是很虚幻的。江南微微润湿了的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芳香。童年夜里，我常常难以入睡，母亲便抱了我到阳台上。天空上没有银河，却又那一轮月。月光是那样的温柔，穿透那澄澈透明的空气，照在地上，照在前夜未尽的积水上，泛着微微的倒影。有时也会下起蒙蒙的雨来。朦胧的雨雾中，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纱，空气中的尘埃消失了，形成一种极其柔和的感受。雨声轻轻，混着些江南水乡的温柔，混着些奇幻的感觉。月光透过绵绵的雨帘，照在积水上，空明又灵动。月旁不时隐出两颗远星，伴着月，仿佛减了些许孤独，天边的云彩是极淡的几缕，像是谁不经意间抹上去的。

童年的月，总是杂糅的。每回忆起，便会有一种飘忽的感觉，兼有初春的细雨，仲夏的蛙声，秋日的凄清，冬日的晶亮。那月相也有圆有缺，仿佛一个瑰丽的梦。

稍稍长大，这月便真切起来了，四季满亏，也各有所好。

春夜的月，还是喜满的。我家的旧宅下就是一条小河，流水声潺潺，映着泻泻淌下的月色，春水涨满了。河畔的野花发而幽香，是很清雅的香，也不似那秋华之浓郁。微微细雨降下，满月一轮孤悬，照在对面公园的白沙滩上，“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空气也是很澄澈的，真可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记得记忆中总有一对老人，喜欢每年春日夜晚去湖上泛舟，我以前也常见他们夜泛，心中便想起一句诗：“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夏日的月，混着仲夏的熏风，仿佛是很明亮的。屋后池塘，一到夏夜便有了蛙。它们竞相鸣唱，让人感觉，这仲夏月夜，也总是能唱成一首歌的。那歌也必是以流动的旋律开篇，和以单调又灵动的旋律，静静流出，层层渲染，最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这情味，才真是配得上这仲夏夜之梦。

秋日的月，总是像在私语，万籁俱寂的夜，万家灯火逐渐熄灭的夜，魔都静静沉睡的夜，落叶飘飞却看不见金黄的月，冷月无声中，金桂飘香，微微湿润，总是让人回忆的季节，也是让人憧憬的季节。秋夜的熬，也总是伴有快乐的。

冬日的夜，该是缺的罢。我总是更喜欢冬夜缺月挂疏桐的景色。寒冬中，风雪后，月正好。缺月的光，不似满月般明亮，不似新月般晦暗，不黑，也不亮，有一种神秘感。冬日的夜，正好适合一个人开了弱音，弹起月光。旋律从指间流出时，便觉得，心已穿越百年的岁月，和德彪西一起，在河边漫步了。

最后，我愿意以一首《春江花月夜》来结束本文，来拟合这月夜的情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2021年10月29日